这话说得清楚了然,不但是张伯庸听明白了,石阶下的耕户、围观的公众俱听得清楚,这便是要釜底抽薪了。
这一语竟是出乎大多人的料想,那尹猴儿蓦地收了声,渐渐放动手臂,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
拂耽延冲他点点头,“本日折冲府的长史与兵曹参军便会同张县令至县衙设案,你若果然会农活,尽管前去应征。”
台阶下的人群攒动起来,哄哄闹闹的,说甚么的都有,有人赞有人骂,有人起哄有人拔腿便退出人群往县衙去占位次。
小楼中,佛奴向那出头之人探了探手,“大娘你瞧,那便是尹猴儿。”
风灵一怔,继而顺手将马鞭撇在一旁,翻了翻眼皮,“呸!他也配!那样的肮脏只怕是要脏了我的鞭子。”
风灵已起月朔日命阿幺往折冲府署边的酒坊,仍予了半个金饼,定下了上回的那间堆放盘盏、视角极好的小隔间。
敦煌城本就不算大,来往商客又极多,任何动静,只需在酒坊食铺里转上半日,便不胫而走,至晚全部内城便无人不晓。
此时府署门前已有十来人求请佃租公田,俱是佛奴自社邑中寻来的善于农活却贫寒无依之人,更有三四人原就受耕户雇佣,在大沙山下耕耘数年,从未曾猜想有朝一日能甩脱了尹猴儿与那些旧耕户的剥削,自耕一方地步,天降的机遇,哪肯错放了。
“都尉……”不知几时到的张伯庸在拂耽延身后小声清了清嗓子,“不过几个农家郎,随便打发了便是,何必同他们当真计算……”
风灵杏眼瞪圆了狠狠剜了他一眼。佛奴忙补道:“不出阁,不出阁,夫人那样疼大娘,怎舍得大娘出阁,定是要招赘一个郎君回府……”
耕户们乍一听还是二八分粮,怎肯再听他背面的话,更有旁观世人起哄,立时“轰”地炸开了窝,纷繁点头顿脚吵囔,无人肯承诺。
她脑中忽现出拂耽延那副油盐不进的神情,自发方才那话说得极无底气,便心虚地弥补道:“再大不了,我们便回余杭去,反正……反正另有阿爹阿母,赖着吃喝总还过得。”
佛奴摸了摸头上的幞头笑道:“恰是,恰是。此人唤范六,确是个会农桑的,那****前去一说,他正巴不得求租。他道,哪怕一分粮赡养百口长幼都绰绰不足,不必说都尉肯予二分,又蠲免课税徭役,天大的好差事,天然是十二分的情愿。”
余下的耕户皆跟着他伏地不起。人群中有人腾地蹿跳出来,义愤填膺,振臂高呼:“这难道是要将人往死路上推!二十七户佃农,老老幼幼百十口人,该向天去讨要一口活命粮么?”
拂耽延叮咛了几句,折冲府长史便跨步向前,朗声宣道:“自本日始,旬日内,凡愿租种公廨田且长于稼穑者,皆可至县衙门前备案造册,待甄选过后,赐与文书租券,年节过后,田土化冻,便可开耕。”
“张县令。”拂耽延忽向张伯庸道:“本日便由县衙遣人往城表里各处张贴文告,写明细则,募集愿租种公廨田的佃农,便依方才所言,凡租种公田者,所得二分自留,八分充作军粮,其他租调徭役均蠲免。”
张伯庸低低叹了一声,低头抱手道:“也罢,下官谨听都尉叮咛。”
“张县令来得恰是时候。”拂耽延回身拱了拱手,成心朗声道:“身为一地父母官,本日之事,还烦请张县令替我作个见证。”
“大娘,想必隔壁便是索家阿郎。”佛奴听得心惊,压着嗓子,谨慎翼翼地伸出一根指头向着隔壁指了指,“若要叫他晓得了我们从中所为,我们还能在沙州过下去?”
她的目光再移至朱漆大门前时,已不见了拂耽延的身影,只剩了几名府兵在分散驱离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