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一怔,继而顺手将马鞭撇在一旁,翻了翻眼皮,“呸!他也配!那样的肮脏只怕是要脏了我的鞭子。”
这一语竟是出乎大多人的料想,那尹猴儿蓦地收了声,渐渐放动手臂,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
佛奴幽幽叹道:“你也不掰算掰算你的年纪,当真回了余杭,夫人与阿郎还能容你在家几日?还不是趁早贴一副嫁奁,从速打发了出阁。”
再看石阶上的拂耽延,绷直了面上的筋条,冷声道:“诸位既觉不公,不肯再租种公田,本官亦不会强扭民意,诸位请自便。”
“那人但是你社邑中的?”风灵向楼下请愿之人抬了抬下巴。
“都尉,你看这……”张伯庸在拂耽延身后长一声短一声地吁叹。
张伯庸低低叹了一声,低头抱手道:“也罢,下官谨听都尉叮咛。”
耕户们乍一听还是二八分粮,怎肯再听他背面的话,更有旁观世人起哄,立时“轰”地炸开了窝,纷繁点头顿脚吵囔,无人肯承诺。
未几时,辰正更鼓高文,两名戍卫推开朱漆大门,拂耽延仍旧一身玄色戎袍,不咸不淡境地出大门,仿佛并未将围堵张望的人群置于眼中,只将在石阶下垂首立成划一整一排的耕户扫了一眼。
此时府署门前已有十来人求请佃租公田,俱是佛奴自社邑中寻来的善于农活却贫寒无依之人,更有三四人原就受耕户雇佣,在大沙山下耕耘数年,从未曾猜想有朝一日能甩脱了尹猴儿与那些旧耕户的剥削,自耕一方地步,天降的机遇,哪肯错放了。
“张县令来得恰是时候。”拂耽延回身拱了拱手,成心朗声道:“身为一地父母官,本日之事,还烦请张县令替我作个见证。”
“大娘,想必隔壁便是索家阿郎。”佛奴听得心惊,压着嗓子,谨慎翼翼地伸出一根指头向着隔壁指了指,“若要叫他晓得了我们从中所为,我们还能在沙州过下去?”
风灵已起月朔日命阿幺往折冲府署边的酒坊,仍予了半个金饼,定下了上回的那间堆放盘盏、视角极好的小隔间。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马鞭在手上缠了两圈,佛奴怕她一时激愤,纵了性子冲下楼去经验那尹猴儿,骇得他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大娘千万忍耐住,莫要坏了事。”
佛奴摸了摸头上的幞头笑道:“恰是,恰是。此人唤范六,确是个会农桑的,那****前去一说,他正巴不得求租。他道,哪怕一分粮赡养百口长幼都绰绰不足,不必说都尉肯予二分,又蠲免课税徭役,天大的好差事,天然是十二分的情愿。”
“张县令。”拂耽延忽向张伯庸道:“本日便由县衙遣人往城表里各处张贴文告,写明细则,募集愿租种公廨田的佃农,便依方才所言,凡租种公田者,所得二分自留,八分充作军粮,其他租调徭役均蠲免。”
风灵临窗将拂耽延呆板生硬的神情打量了一遍,内心不住点头,要论作戏,拂耽延远不如那领头的老耕户。头里已商讨铺设过的事,临到面前却教他演得如此生硬,幸亏佛奴机警,早安排下人适时出头请愿,将这出戏作得更实在些。
“再浑说,细心着你的……”风灵一面嘟嘟囔囔地发狠谩骂,一面追着佛奴跑出酒坊,趁着人多混乱,两人混在人堆里悄悄回了大市。
她的目光再移至朱漆大门前时,已不见了拂耽延的身影,只剩了几名府兵在分散驱离公众。
不知情的怜悯耕户,怨怪军府要的军粮过量;知情的悄悄打量着索府的动静,暗自策画经这一出,今后敦煌城乃至全部沙州,究竟还是索氏说了算,还是要惟延都尉之命是从。
为首的老耕户抬头拱了拱手,原想率先开口言语,不想正撞上拂耽延扫来的目光,他本生就一副胡人边幅,浓眉高压,眼眶深陷,此时看来更是自有一番严肃,那老耕户一个瑟缩,咽回了嘴边的话,内心头悄悄嘀咕:这都尉到底甚么品阶?仿佛听人说过是五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