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自上而下望去,那二十多个耕户在人堆里显得非常高耸,寂然杵在原地,现在看来,倒有了些货真价实的痛苦模样。
风灵临窗将拂耽延呆板生硬的神情打量了一遍,内心不住点头,要论作戏,拂耽延远不如那领头的老耕户。头里已商讨铺设过的事,临到面前却教他演得如此生硬,幸亏佛奴机警,早安排下人适时出头请愿,将这出戏作得更实在些。
“张县令来得恰是时候。”拂耽延回身拱了拱手,成心朗声道:“身为一地父母官,本日之事,还烦请张县令替我作个见证。”
拂耽延并不理睬他,举高了嗓音,“这么说,尔等还是不对劲本官这般措置?”
拂耽延略一点头,转向石阶下的耕户,“纳租一事,如同三日前所定,公廨田所得八分收作军粮,二分由尔等自留。另,因念租种公田辛苦,且军粮事关紧急,遂尔等其他租调徭役一概免除。”
未几时,辰正更鼓高文,两名戍卫推开朱漆大门,拂耽延仍旧一身玄色戎袍,不咸不淡境地出大门,仿佛并未将围堵张望的人群置于眼中,只将在石阶下垂首立成划一整一排的耕户扫了一眼。
小楼中,佛奴向那出头之人探了探手,“大娘你瞧,那便是尹猴儿。”
“都尉……”不知几时到的张伯庸在拂耽延身后小声清了清嗓子,“不过几个农家郎,随便打发了便是,何必同他们当真计算……”
敦煌城本就不算大,来往商客又极多,任何动静,只需在酒坊食铺里转上半日,便不胫而走,至晚全部内城便无人不晓。
余下的耕户皆跟着他伏地不起。人群中有人腾地蹿跳出来,义愤填膺,振臂高呼:“这难道是要将人往死路上推!二十七户佃农,老老幼幼百十口人,该向天去讨要一口活命粮么?”
为首的老耕户“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面上恼意也不再加按捺,大声囔道:“既如此,还请都尉另寻人来租种,我等村夫尚要充饥活命,这千万作不得呀!”
佛奴摸了摸头上的幞头笑道:“恰是,恰是。此人唤范六,确是个会农桑的,那****前去一说,他正巴不得求租。他道,哪怕一分粮赡养百口长幼都绰绰不足,不必说都尉肯予二分,又蠲免课税徭役,天大的好差事,天然是十二分的情愿。”
“张县令。”拂耽延忽向张伯庸道:“本日便由县衙遣人往城表里各处张贴文告,写明细则,募集愿租种公廨田的佃农,便依方才所言,凡租种公田者,所得二分自留,八分充作军粮,其他租调徭役均蠲免。”
“再浑说,细心着你的……”风灵一面嘟嘟囔囔地发狠谩骂,一面追着佛奴跑出酒坊,趁着人多混乱,两人混在人堆里悄悄回了大市。
风灵手中尚握着马鞭,咬牙道:“最可爱的便是这类小人,恭维阿谀,邀功讨赏。我看那些个耕户不过是妄图些小利,抑或碍于索氏权势,并无哪一个至心敢向折冲府发难的。若非尹猴儿调拨乱来,哪有这些啰嗦。”
楼下折冲府的人明显早有筹办,长史、兵曹参军,乃至记室都已在朱漆大门内待命。
两名戍卫不敢立时便开了门,只得一人守着大门,另一人今后院去催请都尉。
“都尉,你看这……”张伯庸在拂耽延身后长一声短一声地吁叹。
拂耽延叮咛了几句,折冲府长史便跨步向前,朗声宣道:“自本日始,旬日内,凡愿租种公廨田且长于稼穑者,皆可至县衙门前备案造册,待甄选过后,赐与文书租券,年节过后,田土化冻,便可开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