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家怎说得这些顽笑话……”拂耽延半真半假地沉了脸,不再理她。风灵怕他恼,忙驱马靠近,小意哄了几句。“我是说,你边防军务最是紧急不过,拖怠了也吃罪不起,摆布我人便在沙州,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跑了不成?我能等得,你尽管……”
他上马去捡拾,扒开浅浅的土层,竟是那支他曾托索庭带入城中赠送风灵的鹿形金簪。贺鲁对着夕阳将那金簪仔细心瞧了一回,摩挲了几下,揣入怀中。
他大笑着转过脸,却顿时刹住了口。只见风灵将一张大弓拉至六七分满,羽箭已在弦上,直指向他。
风灵衣物已除,但见白净的身子上遍及了淤伤,紫的、红的、黄的、青的,斑班驳驳,格外夺目。风灵见她这神情,知她必少不了一番啰唣,忙忙地跨进浴桶内,将身子沉入水中。“愣着何为,一头一脸的灰尘,还不快来替我……”
且说贺鲁行至风灵跃下的土崖下,顿足流连了一回,暮光斜照下来,不知投在了甚么物件上,微微发光。
弥弓手持了一张弓,搭了一支去镞的羽箭,顺手在青庐帐门上一射,这便从青庐中接出张韫娘,一同往正堂拜领了长安下的恩旨,拜别张伯庸佳耦。张伯庸也说不得甚么,现在他既非父又非臣的身份非常难堪,只得照着主簿的指导,将那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一句句地说下来。
“令你涉险,确是我对不住你。”拂耽延歉声道:“我若就此斩杀了贺鲁,他部中会推举出新的头人,一样要在商道上劫夺称霸,然我的府兵若无这些军资,却捱不过这一冬,更不必说守城护民。纵他归去,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贺鲁低头瞧了瞧落地的羽箭,又纵声笑了起来,一手拢在嘴边,冲风灵囔道:“下回见着,定要带你同走!”说的是突厥话,拂耽延听不明白,却见风灵怒喝了一声“滚”,手里的大弓随即扔了出去。
阿幺不敢再泣,用力吸了吸鼻子,取过帛帕,谨慎地绕开那些淤伤,替她擦洗。
“大娘……”阿幺捂着口,带着哭腔一步步移至木桶边,拿起布帛不替风灵擦洗,却先自抹了把眼泪,“你这是何必,好好的身子,折腾得没一处好皮肉,莫说夫人晓得了心疼,便是我们这些常常奉侍在身边的,也不忍见。”
到了第三日上,莫说是风灵,营地中的部曲们也耐不住性子,一早来了好几拨扣问回城的日子时候。
下半晌,风灵遣人从播仙镇外的牧户那儿购了几头羊,因钱给得利落,牧户家的妇人非常热情肠,将那几头羊剥洗洁净了,送进商队的营帐中。
“不过几处淤青,破皮都未曾有,哪就那么严峻了。”风灵满不在乎地夺过她手里的布帛,自擦洗了起来。
风灵面上一红,嘴上硬是调笑道:“我尚且不急,你有甚好孔殷的?莫不是眼红平壤县伯纳了新妇?”
“佛奴与我说,畴前在余杭家中,每常阿郎与大郎他们押货返来,若在外头沾了血腥,七夫人必然以干艾叶煮汤,教他们洗濯,祛肮脏褪血气。我私想着……”阿幺絮絮地说着,转脸的刹时俄然住了口,呆呆地瞧着风灵。
风灵弦上的技艺不精,且欠了些力量,箭镞未到贺鲁跟前便落了地,她还要搭上第二支,却被追来的拂耽延架住了臂膀,附身道:“你又何必同他置气,总另有见的时候,下回见着,我替你补上这一箭便是。”
“你现在怎也犯起了胡涂,这事与延都尉无关。我们就此干休,贺鲁肯干休么?躲让得了么?除非我自此不再行商,回余杭去奉养爷娘,末端随便配个承平乡绅。只我这平生便就此了了,不能齐内心上存着的那人一处,不能安闲行走,人虽有口气儿,却划一入土。”风灵入迷地拨着水,缓缓隧道,仿佛并不在同阿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