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娘子既识得粟特话,还请代为传听。”顿时的人跳上马,向她拱了拱手。风灵翻了翻眼皮,顺手拢了拢肩膀上半散开的发辫,心中只觉各处皆不当帖,一个粟特人面孔的武官,听不懂粟特话,倒要叫她这个唐家子来译话,这场面奇特得令人想发笑。
风灵有气有力地挥了挥手,“自小走惯的道,那里会有甚么不好,只是实在是累着了。”
风灵人还未穿过深长的城门洞,热烈宏亮的一声“风灵”如雷般滚来,声音里头包含了沉沉的焦心忧愁,又有按捺不住的欢乐。到底是到了,自余杭至边塞沙州治所敦煌城,风灵在嗓子眼里扑腾了将近万里路的一颗心顷刻落了下去,全部身子发软,脚踩在地下如同踏在棉籽絮上。
风灵换了马,早跑出老远,也不知有无闻声。康达智长长舒了口气,摸摸微微渗汗的后脖颈,一面扬声批示奴婢部曲们往库房去卸货,一面暗自点头:他那对寄父母真真是胆小,由着个不满一十七的小娘子单独从江南道跑来沙州行商,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但望她过得尽情,随心随性便好。便是如他这世代为商的粟特商户家中,也不敢那般纵着自家女儿,放眼全部大唐,怕是再寻不出另一对如许的父母来。
城门洞那一头站了大半日的粟特胡商康达智,终是盼见了他提心吊胆三月不足的人安然无缺地呈现在他跟前,心口的高兴顿时爆开了花,唇上两撇卷卷的红褐色髯毛也跟着随之欢腾地颤栗起来。约莫是欢乐过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手掌在风灵肩上拍了一掌,却不料这一掌竟将她拍得向前冲了个趔趄。
“他为匪盗之前许是疏勒城的人。”风灵指着那沙匪扬声道:“说的虽也是粟特话,却与敦煌城内的粟特商户们所说的有所分歧。”
那武官拧结起眉头又问了一些话,命人盘点了地下刚伤亡的沙匪,这一拨沙匪几近死伤殆尽。佛奴低头悄悄在风灵耳边道:“这下可好了,前脚死了狼,后脚来了虎。这条商道今后可还走得?”
“民女买卖向来泾渭清楚,既不肯叫旁人占了便宜去,也断不肯白图了旁人的利,一来一往,清清楚楚,爽利落利的才好。”风灵急嚷道。
直至为首那人已至面前,风灵才蓦地回悟,来的是官家人,又刚替她解了难,不敢怠慢,忙翻身跃上马,低头屈膝一礼:“民女多谢将军解难。”
那人恍然初醒,身子如山如塔般端稳地坐在顿时,只略点了下头,“不必多礼。货囊人丁可有损毁?”一口再纯粹不过的河洛官话。
一起谨慎谨慎,大家皆提调着,直至次日午后,风灵已能远眺到敦煌城壮伟的城楼楼观,大师方敢略略地松一口气,遂紧催着骆驼赶路,又在城门口候等勘验过所,担搁了好久,所幸此地日落甚晚,过了酉时太阳还在天空中悬着,好歹是赶在阳光尚好时入了敦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