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的耕户双膝在地下挪了一挪,向前行进了半步,俯身在地端端方正地行了个叩拜,拂耽延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悦,“有何事诉求你直说便是,何必行此大礼。”
耕户们身后另有跟着些妇孺家人,言及此,已有很多人低头抽泣起来。一思及今后恐再无殷实优渥的日子,那些个眼泪倒是淌得货真价实。
又有一人低语道:“敦煌城内大多行商,地步虽少,耕户也未见很多,我们如果不种,他一定还能寻获得如此多的耕户来接办。”
“都尉现在要收了田去,我们这些耕户再无地可种,无以维生,一家老幼妇人,饿死田头的景象,都尉可忍见?”老耕户适时地颤声禀道。
“索氏真如此短长?也没个一官半职,不过是与官家说得上话的乡绅,怎就无所顾忌至此?”佛奴摇了点头,“这些个耕户也不是诚恳本分的,常日里得了索氏好处,早就比旁的乡民富庶了很多,现在目睹着肥水流尽,岂有不急的。要我说,不种便不种了罢,我那社邑中有的是盼着做耕户的社人。”
听罢,风灵默了半晌,沉吟道:“按说他正该是如日中天,怎就被遣来边城戍守……”
“贞观四年,时年仅一十五,他入征玄甲军,随代国公出阴山征讨东胡人,阵前脱颖而出,后率百人奇袭颉利可汗王帐,斩杀东胡大将于牙帐前,方知他不但勇猛无惧,竟还晓得兵法,自此在军中申明鹊起。归长安后,听闻贤人非常赏识,命他拜于左卫中郎将苏将军门下,教诲过一阵,后因兵部柳侍郎看重,收于麾下。”
一语点醒老耕户,他忙直起家子,指着身后的那些耕户道:“都尉开口便要八成,且问问他们,愿是不肯。”
“我等原都是些无依无靠的不幸人,蒙索公不弃,许我们耕耘大沙山下的那些地步。按理我们原该每岁奉上产粮十之五以供索公,索公却道,那地本不是他家的祖产,因不忍见我们这些人饿死,便擅自准了我们耕作,现在虽有收成,却断无收纳供奉的事理。”
“佛奴,你可探清了那延都尉究竟是何来源?”朱漆大门阖拢,她将视野转回。
“好大的阵容!”风灵观了半晌,叹道:“一群口称本身无依无靠的耕户,竟敢这般威胁朝廷的五品大僚,显见未将都尉和全部折冲府放在眼中。倘若没个健旺的背景,那个敢?”
她心头一震,面前垂垂显出两条了了的道来:一条是索氏,处所乡绅,于一方一呼百应,凭借朝中权贵;一条是拂耽延,眼下虽是虎落平阳遭犬欺的情势,远在长安城中,他倒是贤人眼中能见的朱紫。
更有胆小激进的喊道:“请都尉往别处寻军粮去!”
不消多加思虑,马上她便明白了该择哪一条道行之。
韩孟忍耐至此,再压抑不住火星迸发的脾气,“尔等农家郎,敢是将折冲府署当作当场压价的集市了,当真是胆儿大得撑破胸膛!”
人群嗡嗡的群情又起,不过乎是对索慎进“善举”“朴重”的赞誉,风灵在小楼的窗口撇了撇嘴,“尹猴儿差事办得果然好,那样的犒赏只嫌少了呢。”
一时吵囔起来,府署门前妇孺哭喊,白叟哀诉,百姓激愤,混乱成一片。
他身后的耕户们一齐梗直了脖子,皆道,“若分不得五成,断不再种这地的。”
拂耽延在石阶上默立了半晌,将地下的耕户一个个细心打量过来,末端沉声问道:“你们有何诉求?”
“对!五成!”耕户们纷繁应和,“若无五成,不种也罢!”
走了两步,又顿足回望门外的糟乱,唤住领命而去的张伯庸,“张县令牢记,莫以刀箭相对。”
佛奴忙不迭地点头,“大娘不说我倒几乎忘了,前些日子便密查着了。这位都尉出身确是寒微,父亲曾是开朝蔡国公府上的胡仆,不知姓氏,母亲或是府内的管事娘子,同我们普通,是唐人,故那延都尉上回在索府内所言不虚,当真无姓,样貌也半似胡人半似唐人。因他父亲跟着先蔡国公出世入死了几次,也不知立下了甚么样的大功,得以脱了奴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