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是在唤何人?”李世民不能肯定地问向阿盛:“她在唤‘阿耶’?”
杨淑妃离了凌波殿未几时,随行翠微宫的诸位宫眷一一来访,却未能得准进殿,怏怏拜别。人来人往中,独不见高阳公主的踪迹。
凌波殿内灯火透明,不竭有宫婢来往,一只只铜盆流水似地往里送,世人皆沉默,闷头做着本身该做的,偶有人低语几句,也是在避人之处。
……
李世民点了点头,从胸中吐出一口沉重的呼气,想将那些压在他胸口的过往一并呼出。回身的刹时,帷幔里头含混不清地冒出一句梦话。
阿盛朝帷幔投望一眼:“既如此,人怎还不醒?”
他的手内心沁出些许盗汗,明智提示着本身,里头躺着的不过是一名来源不明的布衣女子,与他逝去十六年的汝南公主无分毫干系。
“陛下。”阿盛必定道:“是在唤‘阿耶’呢。”
下半夜,凌波殿里倒是热烈起来,进收支出的人几近不竭,若非李世民不准人进正屋阁房滋扰,这屋约莫要比东市的商肆还热烈些。
周遭宫人,连同阿盛在内,皆大吃一惊,只不敢言语。一时候,凌波殿正屋内,一片寂然,静得只剩下风灵浑浑噩噩的梦话,和李世民的低语,好像带了反响,在殿内盘桓。
阿盛一怔,她口齿含混,仿佛是在唤“阿耶”,又仿佛不是。
“阿延……阿延。”风灵又唤了两声,这一回竟还从锦被中伸出了手,在氛围中胡乱抓了一把。
李世民不便进阁房,只在外殿坐着,隔着帷幔模糊能见里头繁忙的人影。竹枝低头跪于他一侧,她算得是这一殿宫人里头最为平静的,有条不紊地将尚药局奉御的话传予李世民听。
“张奉御说,跌坠的伤皆系皮外伤,倒不打紧,安息数日养养筋骨便可病愈。”
竹枝蓦地一惊,从地下直起腰,双膝仍旧不敢动。“顾娘子她……昏昏沉沉,滴水喂不进,煎了四味回阳饮,喂不进也是徒然,又烧得短长,端赖着凉水先散热。”
李世民一抬手,握住了她悬空在榻边的手,好似抓住了十六年前错失的机遇,低声哄道:“阿耶在呢,阿耶在此。”
“阿盛,你可闻声……”李世民疑问道。
阿盛点头不迭:“闻声了,闻声了。”
“拉开!”李世民指向帷幔,也不顾甚么体统礼节,自是无人敢质疑,两名宫婢上前将帷幔挂起,睡榻上狼狈失容的一张脸鲜明展现在他面前,灰黄的脸颊上两抹暗红衬得面色极其丢脸。
及到此时,殿外方才传,高阳公主来探,因怕扰了顾娘子安眠,只在殿外问了景象,遥遥向贤人礼过,便走了。
他顿住身子,扭过甚侧耳谛听,梦话又接连冒出两句,仿佛是在唤甚么人。
直至外头报过寅初,内监来禀,称弘法院的玄奘法师携大弟子辩机来探,但不便入殿,只在殿外问安。李世民本欲亲往殿外去见,内监却道:“玄奘法师只道,顾娘子广积善缘,自有绵厚福泽铺垫,又承诺早课时将替顾娘子诵经祈福,便与辩机大和尚一同走了。”
传话人却未曾提及,高阳公主在探听顾娘子病情之前,先问了玄奘法师与辩机大和另有否来过。更无人留意,她拜别的方向与她的来路相反,沿着小径往弘法院走去,在弘法院的矮墙下鹄立好久。
待他赶回长安,只在太庙内见了一副持重面子,冷冰冰的棺椁。多年来,他不敢去想那惨白幼弱的面庞上,终究闪现出的盼等不到的绝望,究竟该是如何的悲戚。然,彻夜的景象,仿如果要将他缺失的那晚补上。
满殿的人,跟着张奉御一同松了口气。
竹枝不敢昂首,伏地尽力背诵着奉御说过的话:“说是,顾娘子本就有气厥的症候,因连日受寒,今晨风寒暴起,亏了气血,再有击鞠场上连番受累吃惊,导致……致负气机逆乱,起落乖戾……气血阴阳不相顺接,怕是一时不能醒神回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