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廓但凡是有力抵挡的丁壮男丁……”风灵脑中那血糊糊的几个大木箱清楚地重现出来,已隔了大半年,仿佛仍有浓腥的血气在她鼻端挥散不去。她哽住了喉咙,有些说不下去,抬眼谛视着李世民阴沉的脸:“他将那些男丁活生生地悉数枭了首,装在木箱中,弃于城墙下,向都尉扬威,宣称要报还都尉剿杀他部众之恨。”
他将拂耽延自兵部牢内提出召见时,虽也听过此事,但毕竟是在拂耽延任内的错败,他只照实告禀,亦未肯细说原委。现在风灵作为亲历者的哭诉,如同将他带至惨绝人寰的那一夜,火光、血浆、哀嚎、尖叫仿若就在面前,令贰心如灌铅。
李世民打量着她警戒起来的眼眸,摸索着道:“上半晌,贺鲁特来求见,要向我求娶于你。你,可甘心去?”
李世民略抬了两下下巴,算是点头,他怎会不知那处所,前日才刚遣了玄甲营旧将白勇前去探那方古怪的供奉窟。
话已至此,风灵干脆说开了去:“延都尉为救回城外的妇孺,领着不敷半数的府兵冒死出城迎敌,岂知贺鲁声东击西,趁着城中空虚,就此占住了敦煌城,将城中富户洗劫一空,满门屠尽。”
李世民捻须大笑起来:“说来同他对阵该不是头一遭了罢?贺鲁向我称道,曾同你率的商队部曲战过,胜负又如何?”
她蓄在眼眶子内的眼泪再忍不住,如线般地滚落,一颗接一颗的泪珠“啪嗒啪嗒”地砸落在五福呈祥纹路的青砖上。
“敦煌城郊有一处慈悲场,人称‘千佛洞’,山崖峭壁上开凿了大小数百佛窟,人皆向善,蔚为壮观。昔年玄奘法师东归,亦在千佛洞讲过一场经,风灵有幸受过教。贤人可曾传闻那样的佛国净地?”
风灵闭了闭眼,一股寒意未能禁住,自心底冒出来,使得她浑身一颤,她不肯等闲去回想那些血淋淋的景象,现在却不得不竭尽所能地将它们揭示于李世民跟前。
风灵仍旧伏在地下不肯起家,横着心,干脆一口气儿禀道:“禀贤人,风灵不肯随他去,并不因惊骇他。贤人可知他在沙州的所作所为?风灵亲眼目睹,毕生不敢忘,那行动牲口不如,人神共唾!”
杏叶侍立一旁,听得惊心动魄,竹枝却悄悄吃惊,教她吃惊的不但是风灵这一段惊险,更有贤人与风灵言谈间的奥妙窜改,除开竹枝,几近无人发觉,李世民同风灵说话时,已将“朕”自免除,如同平凡人家闲谈,只随随便便地以“我”自称。
“顾娘子慎言!”阿盛惊跳起来。
起甚么意?风灵心头一拧,将帔帛更紧了紧,有不好的感受油但是生。
她重新伏身在地,泣诉道:“那些人头,好些还是平素里认得的,他们的头发血浆糊了一脸,一个个都还睁着眼,那模样……那模样,修罗场尚不及。那些人,不几日前,我还见着他们活生生地插科讥笑嬉笑着,他们的孩子,还为了几枚胶牙饧,满地跑着打闹。不过一宿,全没了,全没了……”
头顶不闻一丝声气,风灵不敢昂首去望李世民的脸,数月来的慈爱现在仿佛烟消云散,提示着风灵他毕竟是殿上君王,她开端思疑本身是否因得了些许不拘礼的放纵,便对劲忘了形,错了哪一步。
风灵得了贤人的反应,稍定了心,接着道:“那样的圣境,全赖了敦煌城外城廓的工匠画师,方才气成绩的,工匠画师虽过得困苦贫寒,但又技艺傍身,世代在外城廓安居,本也是一派平和宁静。可就在一夜之间,全部外城廓却教贺鲁那强贼洗濯一空。统统的妇孺老弱,皆教他困在几个大木笼内,拘在城外,好诱延都尉前去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