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一个劲儿地撺掇着风灵去安仁殿谢赏,杨淑妃该是有话要拜托予她,又不便明说,下半晌民部已是被她滋扰得焦头烂额了,那里来的心机理睬城郊粥棚。风灵确准了杨淑妃是为商税这一桩而来,说不得她与高阳公主的手里皆捏着很多商户。
李世民捻须笑得通俗:“亦是你那开通通理的阿爹教的你?”
风灵安闲脑中转着:下半晌在两仪殿,民部的尚书、侍郎、郎中俱在,无人提及后宫聚钱帛赈灾的事,贤人也未提起过只字片语,这突如其来的犒赏,只怕是杨淑妃自掏的罢。
竹枝在正屋门前等着她,见她出去,笑吟吟地屈膝一拜,比方才杏叶那一拜当真很多。“顾娘子总算是返来了,快些往安仁殿去拜谢罢。”
至晚,风灵坐着步辇回昭庆殿,路过承天门时,戍卫公然换了班,她在城门前隔着垂纱张望了一圈,未见拂耽延身影,忽想起他现在是队正,过午她伴驾漫步时,那队恰是从里头出来的,不必真站在外头戍守。
风灵仰脸向竹枝撒娇:“好姊姊,容我吃几口饭食罢,午间在两仪殿竟未吃饱,现下饿得目炫,再走不动一步道了。”说罢她干脆踢了丝履,散坐在胡榻上,满脸倦色地等着端食案来,要吃食是她的遁词,可疲累倒是货真价实的。
风灵垂下眼眸,幽幽感喟:“投机不拘面前,须得放眼长远的事理是阿爹教的。军防于民商之重,倒是被罚在承天门戍卫的那位延都尉教的。”
她停下脚步,在胡榻上坐下,随便问道:“这犒赏几时来的?”
竹枝一起温言劝说,风灵悄悄嘲笑:打量我不知你是安仁殿的人么?上回敲打杏叶,你竟不知警省?杨淑妃的犒赏绝非平空而来,十有八九是有所求的。现在她能放下身材求至我这儿来的,只商税这一桩,再无旁的了,风声收得这般快,约莫她不但在昭庆殿放了耳目,连两仪殿中都有呢。
李世民的目光掠过她,特地又转返来多看了一眼,抬了抬眉头,不置一词。
风灵回至昭庆殿,杏叶头一个跑出来,仍旧是带着些不平气,向风灵草草屈了屈膝:“娘子返来了。”
竹枝跟着她一同往正屋里走,在她身后回道:“民部收了我们的牡丹资费,已在京郊支棚煮粥了,圣民气悦,往安仁殿赏下了很多东西,夫人感念顾娘子功居首位,将犒赏之物拨了大半送来,娘子该当去谢一谢。”
“幼时在家中,阿母偶然会用竹叶制冷淘呢,比槐叶还暗香些。”风灵慢条斯理地挑起一根冷淘,细细地品过。
当下殿外有内监出去报称鸿胪寺卿求见,风矫捷好整以暇地退回李世民身后,垂眸肃立。她内心明白,非论贤人待她如何分歧,毕竟是天子,无上的权力培养他的莫测,她不能纵性与他说是非对错,只能见缝插针地提一两句。
“牡丹?”风灵已将这事抛诸脑后,略一回顾,方回想起来,笑道:“不过随口扯谈了个主张,刚巧得了用,这也值居功?何况本就是借了夫人的脸面,这赏也是贤人赏予夫人的,我可不敢受用。”
那身影是何人,她一眼便知。她心头发热,本日所受的错愕镇静、据理力图已教她精疲力竭,可那城墙上远远投来的望眼令她奋发,面前隔着的垂纱她不能掀起,隔着一层朦昏黄胧的轻纱,能多望一眼,是一眼。
且本日已说得够多了,心中所想俱已达成,也算是顺利,不成再孔殷冒进。
李世民半真半假地逗问她:“你家中亦是商户,论理该最不肯见税商的,怎就不忌讳?”
她将视野收回,抬辇的内监已走过了承天门。风灵想起午后在城墙上所见,忍不住昂首往城墙上望去,一眼便瞥见有一抹身影在楼观旁,鹄立不动,远远凝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