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冷僻,不若搬张壶门榻在院中,幕天席地的,方才成心趣。”玉勒图孜笑道:“只怕你嫌冷。”
玉勒图孜上前靠近风灵,低声道:“我不瞒你,夫产业真是显赫,平素不教内眷抛头露面,本日我能来西市,倒是换了衣裳头面,偷偷出来透个气儿的。我若在西市教人认了出来,怕是不当……”
路上风灵拣着提要将沙州的事同她述了一遍,从阿史那贺鲁的胶葛、搏斗、破城,直讲到她与拂耽延将行奠雁礼这一日,兵部来使,将他“请”回了长安,她也便跟从而来。
她与玉勒图孜的相处,仅仅是拂耽延自西州押送焉耆王族回沙州的那一起,短短十数日罢了,且一起恶语相讥,并未曾有过和睦亲和。在此时现在重遇了她,旧事历历直涌上头,穷究内里,风灵实在是想上前在她肩头猛拍几掌的。
玉勒图孜率性却并不笨拙,这景象一眼便知,只怕是不好,仓猝转了口:“刚才多谢你援救那女子。”
玉勒图孜听得一阵阵发楞,脚下几近走不动道,猛听得风灵在她身边说“到了”,才重回了神智,臂上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脸再看风灵时,再不觉她刁钻促狭得可爱,反倒暗生了一层佩服,不想这唐家女子中,也有如许刚烈密意的,一时唏嘘不已。
风灵想晓得她现下如何,西市街口,又不是说话的处所,因而她拍了拍腰际空悬的踥蹀带,将玉勒图孜从亡国的哀苦中拉出来:“我的钱方才尽数给了你那位族人,眼下肚饥,无钱用饭,你可该有一番表示?”
“可见嫁得不错,现在显赫人家夫人的势头也有了。”风灵嘴上不依不饶,心底早已涌起了阵阵不成名状的冲动。
风灵重新将她的装束发式打量了一回,脸上浮起些促狭:“已嫁作人妇了?难不成当真是来买胡姬回家充作侍妾的?”
这回换了玉勒图孜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落寞,眼眶子都有些出现红来。
一面说着,一面心底暗自打量:面前此人果然是玉勒图孜么?当年她尖牙利齿,浑身带着刺儿,冲犯不得,压抑不住的描述犹在脑海中,短短两年,怎就将她压磨得连一根刺儿尖都不敢冒了?
风灵了怔了好几息,脑后好似被人猛拍了一巴掌,顷刻惊起:“玉勒图孜弘……”
“故交谈不上,故乡之人。刚才路过期闻声她说话,一听便是焉耆乡音,即便我焉耆族人,我自当救她于危难当中。焉耆国破时,动乱狼藉,不知多少子民没了牛羊,毁了篷帐,因无活路,卖儿鬻女、自卖其身、遭人拐带,甚么样的都有,好端端的便成了奴人……”
“只是甚么?”风灵渐起了不耐烦:“玉勒弘忽果脆率性,几时变得拖疲塌沓的了?”
恰是拂耽延与安西都护府的郭都护一同攻破的焉耆,风灵自发这话再说不下去。但又觉相较之下,玉勒图孜的景况仿佛更苦楚些,毕竟是国破家亡,全无依托。她想起彼时与她同路来京的病弱夫人,心肠极好的人,按说不该如此凄苦。
风灵脸上重又泛上了戏谑不恭的笑容:“这不难办,你随我归家,你尽管费钱,我打发了家人出去买来,我们关起门来无人能见,岂不好?”
再她因传闻这宅子是拂耽延的,却没推测竟是这般素简的小门小户,也不知怎的,她俄然好生歆羡起来。宅子虽小,风灵在这里却能肆意度日,岂是一方六合可围拦的,她想想本身现下所居,足足占去半坊的大宅子,又待如何?还不是被监禁得死死的。
玉勒图孜迟缓地点了几下头:“好,应当……”突然又回过神来,瞪眼向风灵道:“你讹我!”
风灵心下极是畅快,扬声叮咛何管事:“再提一大坛子五云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