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也都笑了。
你们教她的功德，该当何罪！我笑了。
午餐后，韦君按例地睡午觉去了，只要我，韦蜜斯和其他三位蜜斯在书房里。我成心偶然地谈起阿河的事。我说：
阿河啰！还不是瞎吵一回子。
如何不劝；韦蜜斯应道，她说十八归去吃她表哥的喜酒，要和她的爹去说呢。
那边黄蜜斯可急了，走过来推了她一下。蔡蜜斯忙拦住道，人家说端庄话，你们尽闹着玩儿！让我说完了呀--我代你说啵，韦蜜斯仍抢着说，--她说她只要一个爹，没有娘。嫁了一个男人，倒有三十多岁，土头土脑的，脸上尽是疱！他是李妈的邻舍，我还瞥见过呢。......好了，底下我说吧。蔡蜜斯接着道，她男人又不要好，尽爱打赌；她一气，就住到娘家来，有一年多不归去了。
旧新年是畴昔了。因为江浙的兵事，我们的黉舍一时还不能开学。我们大师都乐得在别墅里多住些日子。这时阿河如换了一小我。她穿戴宝蓝色挑着小花儿的布棉袄裤；脚下是嫩蓝色毛绳鞋，鞋口还缀着两个半蓝半白的小绒球儿。我想这必然是她的蜜斯们给帮手的。古语说得好，人要衣裳马要鞍，阿河这一打扮，真有些楚楚不幸了。她的头发早已是刷得光光的，覆额的留海也梳得非常伏帖。一张小小的圆脸，如正开的桃李花；脸上并没有笑，却模糊地含着春日的光辉，像花房里充了蜜普通。这在我几近是一个古迹；我现在是常站在窗前看她了。我感觉在深山里发见了一粒猫儿眼；如许精纯的猫儿眼，是我平生所仅见！我感觉我们了解已太悠长，极愿和她说一句话--极平平的话，一句也好。但我怎好平白地和她扳话呢？如许郁郁了一礼拜。
今后每天早上，中上，早晨，我常常瞥见阿河挈着水壶来往；她的眼仿佛老是望前看的。两个礼拜仓促地畴昔了。韦蜜斯俄然和我说，你别看阿河土，她的志气很好，她是个不幸的人。我和娘说，把我前年在家穿的那身棉袄裤给了她吧。我嫌那两件衣服太花，给了她恰好。娘先不肯，说她来了没有几天；厥后也肯了。明天拿出来让她穿，正合式呢。我们教给她打绒绳鞋，她真聪明，一学就会了。她说拿到人为，也要打一双穿呢。我等几天再和娘说去。
她如许爱好！怪不得头发光很多了，本来都是你们教她的。好！你们尽教她讲究，她将来怕不肯回家去呢。大师都笑了。
是的，韦蜜斯笑着抢了说，厥后还哭了呢；另有一名傻子陪她淌眼泪呢。
十九的早上，我正在屋里看书，闻声内里有嚷嚷的声音；这是向来没有的。我立即走出来看；只见门外有两个乡间人要走出去，却给阿齐拦住。他们只是央告，阿齐只是不肯。这时韦君已走出院中，向他们道，
我想他于男女的事向来是懒得说的，还是转头问他蜜斯的好；我们便谈到别的事情上去。
我想这件事有些难堪，便到西间里问韦太太；她正看着李妈清算碗碟呢。她见我问，便笑着说，
朱自清散文《阿河》
第二天早上瞥见她往厨房里走时，我发愿我的眼将老跟着她的影子！她的影子真好。她那几步路走得又敏捷，又均匀，又苗条，正如一只敬爱的小猫。她两手各提着一只水壶，又令我想到在一条细细的索儿上抖擞精力走着的女子。这全因为她的腰；她的腰真太软了，用白水的话说，真是软到使我如吃姑苏的牛皮糖一样。不止她的腰，我的日记里说得好：她有一套和云霞比美，水月争灵的曲线，织成大大的一张利诱的网！而那两颊的曲线，特别甜美可儿。她两颊是白中透着微红，津润如玉。她的皮肤，嫩得能够掐出水来；我的日记里说，我很想去掐她一下呀！她的眼像一双小燕子，老是在滟滟的春水上打着圈儿。她的笑最让我记着，像一朵花漂泊在我的脑海里。我不是说过，她的小圆脸像正开的桃花么？那么，她浅笑的时候，便是盛开的时候了：花房里充满了蜜，真如要流出来的模样。她的发不甚厚，但黑而有光，柔嫩而滑，如纯丝普通。只可惜我未曾闻着一些儿香。唉！畴前我在窗前看她好多次，所得的真太少了；若不是昨晚一见，--虽只几分钟--我真太对不起如许一小我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