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桓某!”桓皆复了盛气,举头回道,“‘楚孟’乃桓某行走江湖时的雅称,取悠悠楚国八百年的‘楚’,孔孟的‘孟’,意寓风骚超脱,雄才善辩。”
来人一笑,闭目摇了点头,咬耳道:“五百贯。”
卷中墨字收放有度,娟秀疏朗,畅快萧洒,却又有历经跌宕后的归真会通,大有王羲之笔下风味,无怪乎前时桓皆对此书法如此自傲,羲之叔父与王世安订交甚好,他此次投来王谢二家,绝是讨了此巧。扶瑄又细细读了卷中所书,大略是记叙某日月照之夜,二人于乡间小栈后院饮乐畅欢之景,辞藻清丽,旷达大气,形貌细致却毫无矫揉之风,读至最末,却惊见落款之报酬“楚孟”二字,墨字勾画,映着红日,格外夺目。
“你怎的也不问这字是否出自我手?”
这一丢字卷,倒真真触怒了桓皆。一通混乱之下,他大吼一声,推开主子,青筋顶着太阳穴处,目眦凸怒,狂吼着去护拜作,主子又扑身上去架他,推搡间,卷轴的系绳被弄散了,桓皆怒发冲冠,集其满身之力挥脱了主子的束缚,慌乱间只从地上提起字卷一端,字卷顺势展开,垂坠而下,如泻飞瀑,墨字映空而出,扶瑄本正欲回身抽离这场闹剧,却偶然间瞟了一眼,顿时楞住了身子,嗔目张望,怔怔地抬起一只手表示主子们退止。
桓皆迈着步子孑孓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走,抬眼望着街上的人群,描述鄙陋不堪重用,可却个个混得面色红润,再瞧本身,空有一腹书墨却换不来半分铜钱,想着想着便垂垂立住了,展开手中的书卷来瞧,沉吟不语,两道凌眉亦是低浅了下来。他这般心高气傲之心,本也不肯将旁人的作品拿来充作本身的,一旦以此作拜了门,便要将大话编一辈子下去,一个谎圆另一个谎,毕生难平,但无法,“楚孟公子”写得太好,又正讨了王羲之的巧,眼下建邺能人志士之多远超出了他的设想,倘若不消这幅字,恐怕连乌衣巷的门阶也入不去,桓皆想及此处,又是一声垂叹,只好安抚本身“君子不器”,务实者为豪杰,先入了世门再言才学,今后自会有他发挥之处。
桓皆惊了一跳,赶紧将字卷起保藏妥当,退了一步回:“倘若卖,公子出几钱?”
主子听得这一声“送客”,又是将桓皆前后围住,手中比着向外请之势,桓皆不得不扭身向外,却心有不甘转头大喊:“谢扶瑄——你莫不是顾忌我的才调!不敢招我入府罢!”说罢还欲摆脱奴秀士墙朝扶瑄那处扑。
来人含笑抚了抚须道:“世道便是如此,于你我又何如,实不相瞒,鄙人也是帮着家主来收的。若嫌钱少,公子尽管开声。”
“你……你这岂不是变相买官卖官了!”
桓皆忙是揉了揉耳,被他热气一呵怪是不舒畅的,只道是没听清楚,又楞了斯须,再高低扫了一眼身边之人,穿着虽是好料子,但也不似那般繁华,便问:“敢问公子,这字真值这么多钱么?”
“五十贯?”桓皆有些惊诧,毕竟他的字才值十惯钱,已是了不得了。
扶瑄身立距他二丈远处,岿然不动,只嘲笑着摆摆袖袍,号召主子哄他出去。
桓皆脸上顿时现了神情,一抖寒服,眉眼怒瞪一圈四周的主子,主子现在也不敢等闲上前扑了。比之方才,桓皆稍稍收了前时肝火,道:“也算你认这是幅好字。既是如此,桓某现在却不想拜王谢门下了。堂堂世家之首,也不过皆是些外强中干之辈,不敷入我桓某的眼!”
扶瑄据着袖,笑而目送着桓皆拜别,而时锦庭闻声门前动静也赶来了,问清事由,也只望着阿谁消逝的背影,点头感喟一声。扶瑄揽着他的肩一同归去,边走边道:“现当代代当中,有很多此人之辈,妄学前贤名流鄙视礼法,觉得狂狷放浪,踩踏仁义便是张扬自我了,却只空学了一身外相,反倒丧失了人伦天道,尽做些为君子不耻的事。锦庭,你切莫与这般虎狼之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