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更是笑了,回道:“是不是出自你手,与我又有何干?恕鄙人说句不入耳的,公子这菜绿的神采,恐也有几日没吃饱饭了吧?这五百贯供你回家富甲一方,余生无忧,何必来这建邺混个出不了头的门客呢?也不怕与公子明说了,这幅字在公子手中,一文不值,公子即便拿它成了世家座上宾,可这豪门士子毕竟敌不过贵胄公子,想必公子今后的日子也一定能好过。”
桓皆脸上顿时现了神情,一抖寒服,眉眼怒瞪一圈四周的主子,主子现在也不敢等闲上前扑了。比之方才,桓皆稍稍收了前时肝火,道:“也算你认这是幅好字。既是如此,桓某现在却不想拜王谢门下了。堂堂世家之首,也不过皆是些外强中干之辈,不敷入我桓某的眼!”
“‘楚孟’?”扶瑄又驱主子暂退一旁,又问桓皆,“此书但是出自你手?”
桓皆惊了一跳,赶紧将字卷起保藏妥当,退了一步回:“倘若卖,公子出几钱?”
桓皆正凝着字入迷,一旁却有人凑上脸来,低声问:“公子,卖字么?”
扶瑄身立距他二丈远处,岿然不动,只嘲笑着摆摆袖袍,号召主子哄他出去。
这一丢字卷,倒真真触怒了桓皆。一通混乱之下,他大吼一声,推开主子,青筋顶着太阳穴处,目眦凸怒,狂吼着去护拜作,主子又扑身上去架他,推搡间,卷轴的系绳被弄散了,桓皆怒发冲冠,集其满身之力挥脱了主子的束缚,慌乱间只从地上提起字卷一端,字卷顺势展开,垂坠而下,如泻飞瀑,墨字映空而出,扶瑄本正欲回身抽离这场闹剧,却偶然间瞟了一眼,顿时楞住了身子,嗔目张望,怔怔地抬起一只手表示主子们退止。
“你……你这岂不是变相买官卖官了!”
扶瑄轻笑:“虽是好字,然‘德全尽谓之贤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余下的话,不必我说了罢。来人,送客。”
来人含笑抚了抚须道:“世道便是如此,于你我又何如,实不相瞒,鄙人也是帮着家主来收的。若嫌钱少,公子尽管开声。”
扶瑄据着袖,笑而目送着桓皆拜别,而时锦庭闻声门前动静也赶来了,问清事由,也只望着阿谁消逝的背影,点头感喟一声。扶瑄揽着他的肩一同归去,边走边道:“现当代代当中,有很多此人之辈,妄学前贤名流鄙视礼法,觉得狂狷放浪,踩踏仁义便是张扬自我了,却只空学了一身外相,反倒丧失了人伦天道,尽做些为君子不耻的事。锦庭,你切莫与这般虎狼之友学。”
扶瑄点头轻道:“单论字而言,确是好字。”
“我出公子这个数……”来人将桓皆的手拉了过来,掩蔽进本身的宽袖袍中,比了个“五”。
“单论字,当朝驸马王羲之大人在市道上畅通的几幅,也不过几百贯,但这字值钱便值钱在此了,他神韵气质极是讨巧了王羲之大人,倘如有如许一幅字在手,献去王谢世家下头哪家拜见都不成题目了。”
主子听得这一声“送客”,又是将桓皆前后围住,手中比着向外请之势,桓皆不得不扭身向外,却心有不甘转头大喊:“谢扶瑄——你莫不是顾忌我的才调!不敢招我入府罢!”说罢还欲摆脱奴秀士墙朝扶瑄那处扑。
“五十贯?”桓皆有些惊诧,毕竟他的字才值十惯钱,已是了不得了。
桓皆忙是揉了揉耳,被他热气一呵怪是不舒畅的,只道是没听清楚,又楞了斯须,再高低扫了一眼身边之人,穿着虽是好料子,但也不似那般繁华,便问:“敢问公子,这字真值这么多钱么?”
桓皆平生最憎有人拿他出身言事,此言可算是正戳了他的心。桓皆当即啐了口唾沫,当街要与来人大打脱手,幸而叫四周路过之人拉住了架。毕竟顾忌是在都城,出师未捷还是哑忍着些,桓皆抚心安抚几声,又骂了那人几句,扭头走了,可步子虽走着,心中却还是忿忿不平,难以健忘,思考着到底还是世家贵胄与豪门士子间的鸿沟不成超越,说甚么广纳门士,公道划一,满是嘴皮子门面,刚才若不是谢家看着他衣冠不富,觉着他好凌辱,也不会如此骄易于他,想及此处,桓皆攥紧了拳,挥臂一震,暗中赌咒,来日若不叫谢扶瑄抬眼观瞻,昂首叩拜,他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