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这话讲得有些绝情了……”扶瑄微微肉痛道。
“扶瑄公子前时还说是旧友呢,现在又如此见外。”龙葵冷酷道,顺手提起一旁煨着炭火的铁铸,她臂膀长年习琴,颇是有力,竟稳稳地擎住涓滴不晃,她年资聪慧,习琴最巧心,旁的艺伎技艺亦兼而所长,烹茶更是各种绝顶俊彦。只见她轻摆动臂,素手移转,那茶水自壶口稳稳转着圈儿地注入桌案上的杯盏中。
扶瑄上了门路,二楼那间雅室透出模糊平淡的白光引他畴昔,室内统统陈列格式未曾窜改,墙上那副钟繇的书法真迹悄悄悬垂着,可扶瑄现在再观这字,已是与数月前那次听琴之邀大不不异了。
扶瑄有些怔然地抬眼望着龙葵,很有些受宠若惊,龙葵是多么狷介之人,经历了断袖之舆,葵灵阁内仿佛并未因同外头世道一道变迁流转,而是遗世独立,一尘不染。
而扶瑄竟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龙葵本想长驱直入,说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将欲说出口的那一刻却游移了,倘若扶瑄当真说毕了事便归去了,那这空落落的琴馆阁楼便只要留她一人了。她倒并非惊骇寥寂,乃至欢乐独处与寥寂,却怕是那寥寂是他给她的。
系着陈郡谢氏金饰的马车铃铃啷啷驶离了乌衣后巷。
那琴音戛但是止,少时,二楼门路绝顶闪现出一个身姿聘婷的剪影。
龙葵缓缓暗淡下来,又规复了她一贯清冷孤傲的神采,当中一闪而过落寞却叫扶瑄紧紧捕获了。龙葵清冷隧道出了两个字:“说罢。”
他好久将来,此番前来虽带着事情嘱托,但一来便开口,毕竟难以开口,便正了正身子,将膝下披垂一地的纱袍铺平整,道:“好久将来了,不知龙葵女人是否仍待我似旧友,仍情愿飨琴与我赏?”
一阵轻柔的琴音自阁内飘来,袅袅清雅,如梦幻仙乐,一下将扶瑄连臂颤抖的心给抚平了。
室里掌着多几盏灯火,比楼下更亮一些,龙葵缓身落座,低眉淡容,扶瑄这才瞧清她的容颜,好久未见,又见清癯,淡淡两道蛾眉未经润色,鬓发术扎地划一,一丝不苟不见碎发寥落,身材极好,天然文雅,身上还是那身素白而有荷莲暗纹的袍子,岁移至夏,料子比秋更轻浮了些。
“是,我晓得的。”龙葵极力掩蔽眼中那一丝酸楚与落寞,“说来扶瑄公子能够不信,龙葵这么些年在青楼中生长,对世家贵胄的体味恐怕不必扶瑄公子浅淡,扶瑄公子的顾虑龙葵皆是体味,请扶瑄公子无需介怀。”
扶瑄一愣,知她意指的是断袖之癖一事,一时有些红了面,道:“恰是以……扶瑄才不敢来拜访女人,女人又是清修之人,怕给女人增加无谓的流言与烦恼。”
龙葵可贵地淡淡笑了:“扶瑄公子,你这么望着我是做何?”
青青淡淡一笑,说了声“好”,虽贰心知这“来日”是不会到来了。
“好。”扶瑄倒有些心疼他,“此番是我当真有事要寻龙葵女人商谈,来日我来寻她听琴,必然叫上你一道来。”
“这份交谊,无觉得报……”扶瑄道。
扶瑄鞭策葵灵阁那扇沉沉的大门时,手臂有些轻微的颤抖。
“上来罢。”龙葵女人道,声音还是清冷,如这馆内温度普通不与外头暑热同流合污似的。
龙葵淡淡地啖了口茶,道:“扶瑄公子何罪之有呢?世家公子于龙葵眼中皆是浮萍与流尘,世上情面本是虚无与空妄。”
扶瑄只又一愣,此青瓷玉蕊杯他实在见过,形色似花蕊,淡淡含苞待吐,是龙葵本身亲用的杯盏,前时便让给了扶瑄来饮茶,本日再来,竟未因世事情迁而窜改。
“情愿。”龙葵平淡而干脆道,“旧友是旧友,却有新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