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我也不敢认了……”
江南午后，雷雨便不期而至，一时乌衣巷上空浓云卷至，厚厚密密积如翻被褥时待弹的棉絮。少时，那雷便轰轰烈烈地倒下来，澎湃大雨跟着颠覆而来，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青瓦白墙上。
扶瑄那卧房的灯火又一夜未灭，他亦几夜未合眼。
世道险恶混乱，世家公子们行走江湖当中，皆有些防身之物贴身常备，有些备匕首，有些备暗器，蓖芷则在袍袖中藏着些迷药，倒与初梦的风俗不谋而合，倘若身遇险境便挥手将袖中粉末一扬，连虎狼豺豹也抗不住那酥筋沉浸，酣然入梦。
扶瑄久久未说话，卧房内极静，蓖芷深锁眉头，听得那最后一点烛火燃尽时狠恶爆破一下之音。
桃枝踏在雷雨落地前来扶瑄卧房刺探，心中所惜的公子浑浑噩噩睡得惊心动魄，额上的汗凝了绿豆大一颗一颗，唇齿颤抖，说着些不成语的咿咿呀呀之声。
好久，屋外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垂垂才传入耳内。
“你当下最应做的便是好好睡一觉，好好用餐饭。”蓖芷从速去扶，“我瞧你这脑已是倦怠堵塞了，累日以来屯了太多废心机废难过，才想不出个好体例，这叫故意有力，你谢扶瑄比我聪明的多，这事理本不该我来讲，好好憩息，那思路天然是通了。再说你这模样，赵姨娘那处我也快瞒不住了，她如果闯来一瞧见你，府里又是一场山风海啸，她好歹也是奔着半百去的人了，你多发发善心，莫叫她再操心了。”
扶瑄又过很久，才淡淡道：“蓖芷你先去处事罢，容我在此独处一阵，我无碍的，体力还支撑地住，眼下分毫必争的时候我断不能睡，你莫担忧我了，先去办闲事要紧，一有新意向立即向我来报。”
扶瑄笑叹一声，眼中涌上些碎碎泪花，感喟中满是落寞寥寂，明显蓖芷那番苦口婆心的话他一句也未听出来。
“扶瑄哥……做恶梦了么？”桃枝见势扑身扶瑄身上抱住，“不怕不怕，初梦不在了，有桃枝在！桃枝最珍惜扶瑄哥，毫不分开！”
可扶瑄还是失着神，眼神望着蓖芷，似又没在望蓖芷，也未知落在卧房中那一处，只空虚地飘着。蓖芷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畴前一筹莫展时，扶瑄老是有体例的那一个，与司马锡一派过招起来游刃不足的扶瑄竟是不见了。蓖芷心头也有万般滋味，焦心万分却又无从动手。
那铜镜中，恍恍映着个昏黄昏黄的身影，鬓须拉扎，那发丝披肩及腰，比蓖芷更涣散混乱。一脸神采便是凝重仓促四字，那眉宇间的灵动睿智荡然无存，似一蹶不振的得胜将军，却再无东山复兴的曙光。
“是呢，这无好处，那无好处……可还能做甚么呢？谢扶瑄……你还能做甚么呢……”扶瑄忽觉心头紧了一紧，似有人插了把匕首在此中一剜，不自发捂住胸口，蹙眉不展。
“母亲——”扶瑄蓦地睁眼，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响，面前倒是一片苍茫，一身虚汗。
蓖芷还未听完，却如九天玄女般将那不羁疲塌的广袖在扶瑄身前一挥，扶瑄面露诧色，心中毫无防备，只不甘地瞪大了眼，透露了半个“你”字，便缓缓阖眼倒了下去。蓖芷忙去扶他身子，将他安设在床榻上。
扶瑄扬起那面孔，欣然若失如迷路的小童：“我大略甚么也办不好……我没法救出初梦……我还缠累姨娘为我操心……”
“谢扶瑄！”蓖芷一把将他扯过，“你缺困少觉将你脑筋也放逐出去了是不是？畴前阿谁朗俊风华，临危稳定的谢扶瑄哪儿去了？现在你对着铜镜来瞧瞧你这副模样，自怨自艾，如个婆婆妈妈的醪糟妇人！我如果初梦，也不会喜好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