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淡然尚未答完,楚北捷已接了下去,喃喃道:“故豪杰,方有才子。何如狼籍,何如狼籍。”楚北捷嘲笑,“谁是豪杰,谁又是才子?后代情长,白落得豪杰气短。”
无人知,东厢墙上孤零零一把入鞘宝剑,曾斩敌国无数大将,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剑光所到,所向披靡,无人不惧。
不肯让人看清本身的眼底,闭目再堕入深思,垂垂呼吸均匀,似将睡去。
过了冗长一夜的楚北捷,现在正坐在车中闭目。
东林一处偏僻的山林中,冷静呈现一座朴实的山庄,庄里人自耕自种,出入低调。
见面前大队人马连同楚北捷都木雕似的没有转动,娉婷红唇微扬,勾起一丝含笑,“实不相瞒,娉婷一向不安惶恐,不知王爷会如何措置我,故在路旁等候王爷车队。若王爷与娉婷擦身而过,那是你我缘分已尽,娉婷也算实际了到东林见王爷的信誉,今后两不相干。”
“信呢?”楚北捷沉声问。
隔了好久,才听到感喟,“我本该杀了她的。她骗我,欺我,毒我亲侄,天下有谁比她更该杀?”
次日凌晨精兵尽散,百姓们浑浑噩噩地在各自家中被关了一晚,只晓得昨夜火光通天,杀声不竭,但大王还是大王,王宫还是王宫。
他只是未曾想过,这也是一双翻云覆雨的手。
娉婷独居西厢。
不过是浅显山庄一座,沉默寡言隐士数名。
娉婷的眼睛斑斓如初,“王爷忘了我们的誓词?”
“我记得。”
“说了甚么?”
娉婷听出楚北捷话中恨意,挤出一丝苦笑,“我明白的。王爷说的,娉婷都明白,既然王爷找到娉婷,娉婷避无可避,干脆性命也交由王爷发落。”
但父亲落空了儿子,王兄落空了王弟,东林也落空了护国大将。
“回禀王爷,没见她拭泪。”楚淡然弯了哈腰,谨慎道,“只是,偶然候唱歌。”
余怒未息,霍然站起,走到房中大柜前,将一起上珍而重之,谨慎翼翼庇护着的凤桐古琴拿起,奋力砸到地上。
楚北捷黑眸深处动了动,却半晌没吭声。
娉婷看他一眼,瞳中柔光闪动,叹道:“我晓得。”
楚淡然跟从楚北捷多年,晓得这位王爷面上越平平,实在内心越积着阴鸷,见他多日哑忍不发,心中实在担忧。现在楚北捷动气毁琴,他却松了一口气,也不作声,在一旁看着凤桐古琴在楚北捷部下被劈成碎片。
楚北捷不是刽子手,他剑下包涵,没有取她性命。
“王爷叨教。”
“我记得的。”楚北捷点头。
楚北捷发红的眼睛瞪着,犹不解恨,抽出吊挂在墙上的宝剑,挥剑劈斩,直把此琴当用心中最恨之人。
而显赫一时,曾统领东林举国兵力,令他国将士闻之丧胆的镇北王,已阔别。
黄尘通衢中,一队没有旗号的车队缓缓而行。
归乐敬安王府、东林镇北王府、北漠大将军府……统统都变得好悠远。
楚北捷一字一顿,冷冷反复,“对月赌咒,永不相负?”
“她唱: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厌诈……”
翻开车帘,身躯突然剧震。
“誓词犹在……”娉婷盈盈走向前,伸手,递到楚北捷面前,动情道,“让娉婷随王爷到天涯天涯,今后荣辱都由王爷,存亡都由王爷。”
只是,这西厢中,至今空荡荡。
只是,自从那一天后,她再没有见过楚北捷一面。
“那……”娉婷清楚地吐字,“白娉婷今后就是楚家的人了。”
“最毒……真是妇民气?”
东林大事已了,经此一役,东林王不会再思疑是他殛毙了两位王子。
楚淡然刚跨出东厢,身后便传来楚北捷降落迟缓的哼唱,“故豪杰,方有才子……”气味悠长,余音回荡,像怀想一幅已弃入烈火中的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