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五年,陈后以巫蛊魇咒圣上,坐实,上迁后于长门,收皇后玺绶,因念堂邑侯陈午佐政有功,又念初时与陈后画眉情深,不忍废,故未颁废后圣旨,后禁足长门自思已过。
天子跪下,在老太后跟前行大礼,三叩首,君王额头撞地,硁硁有声。
天子在身前。
君王昂首,额头凝着血污,哑然道:“朕要脱手了。皇祖母。”
却不是刘恒。
天子因说:“世人皆说是朕心狠,唯皇祖母能瞧透朕的企图。朕居高位,不堪寒凉,朕……左行右难。今后……若朕行事伤了皇祖母的心,还请皇祖母肯念在彻儿为君不易的份上,饶彻儿畴昔。”
天下重归刘氏,本是天意。她累啦,她要走啦。带着窦家的光荣与满门显达,一并分开。还天子一个清安然乐的乱世。
老太后细细瞅他,高的鼻,挺的眉,一双眼睛倒映着烛影……是丰伟神朗的,像他的父亲,更像他的祖父。很多年前,景帝刘启也曾用如许的眼神望着她,她是母后,这长乐宫,这大汉的天下,皆是她的。更久之前,文天子刘恒,用更深、更澄彻的眼神望过她,他是丈夫,是天子,后宫美人岂止三千,却独宠她一人。
天子看着她,俄然道:“皇祖母猜,朕为何会晓得皇后是蒙冤的?”
“皇祖母!”
“哦?”窦太后一怔,些微有丝儿惊奇,但她很快平复,面上无漪:“彻儿,这么说……彻儿,你一早便晓得?是谁冤了阿娇,你有无查实?毕竟这些个肮脏的手腕实在不入台面,好端端的,这掖庭,被搅得成个甚么模样?”
她虚扶着龙头拐杖,形如一截枯树枝,在这大殿里踽踽而动。她俄然咽了泪,远处是风声,竹影,似很多年前,椒房殿君恩深隆,文天子披星而来时的模样。绡红帐,玄龙纹,碧绡灯罩,一应是当年。她还是皇后窦氏。
梦到醒不来。
脱手了……
天下,是刘彻的天下。
窦太后扶着双头龙拐,虚乏有力地坐下来。黄袱垫子从座上落了下去,她动不了身,却见天子已然哈腰去拾。然后递了给她。她颤颤巍巍的接过:“老咯!不顶用啦!”空乏的声音似从掏空了的枯树干里头传来,将这整座汉宫带入暮色四合的傍晚中。
这天下,到底是刘彻的天下。
要脱手了……
但她已经说不出了。喉咙间一股痰涌上来,她随即开端狠恶咳嗽起来。人老如朽木,公然是不顶用啦。连想说的话,也说不来。
“是朕,朕在这儿。”天子扶着她:“阿祖细心脚下。”
谁料天子笑道:“皇祖母莫操心。朕一向晓得,长门陈后是被冤的。她确然从未魇咒朕……”天子微微侧过身去,一双眼睛里,充盈机谋之术。那公然是一双帝王的眼睛。
她稳了稳神,眯着睁不开的眼睛,艰巨地打量。天子趋前一步,喊了一声:“皇祖母!”她这时才惊醒过来:“彻儿……是你,是你啊。”
天子凛了凛身,眼底倏忽竟有笑意:“此事不必彻查。朕知,陈后是被冤枉的。”
天子眼底的烛光垂垂熄去,睫毛晕染一片淡淡碎金,倏忽一晃,绵密的阴翳散下,像胡蝶颤栗的翅膀。天子咽了声,道:“阿祖,您……可另有话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