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我与陛下大婚。
闭上眼,我仿佛瞥见皇阿祖撑着双龙拐杖,分开未央的趔趄背影,掖庭永巷,终归为当年的王美人,腾出了位置。
平阳在掏细绢拭泪,我并不似她那般小意温淑,大喇喇抬袖便抹眼睛,袖上攒金叶片蹭着眉角,竟辣辣的疼。
却浅浅睇我。
他未即位,我未合礼出嫁,在贰内心,我却早已是权贵永巷的皇后。
传奇,毕竟只是青史的记录。而世情,总要留给古人。
皇太后衰老的声音自白虎殿角隅传来:“大行天子既有口谕,归政――皇太子彻!”
我看着他。
他才十六岁,已经谋算老成。就算资格更深的淮南王刘安,亦是情愿站在彻儿这一边。拥他为帝。
群臣于阶下山呼万岁:“皇太后娘娘千岁永泰!皇太子殿下长乐无极!”
海棠秋叶,我的洞房花烛更阑,美的像画。
这是故事的开端。
回顾已是百年身啊。
那一刹时,皇阿祖又似老了几分,鬓上那支素花钿再不招摇,和她的神态肖似,耷拉着,尾角韵致,端的便这么熄了。曾经宠冠后宫的未央美人,一代盛名,俱成了长安城角巷尾传来的歌谣,一个传奇。
“你……”我正要拾起家后黄缎大迎枕,直捶他,一想,合卺大礼前,母亲再三叮咛,娇娇,今儿要束礼,莫娇纵,平白让满朝臣工女眷看笑话,彻儿小,少年天子来的,你却比他大些,大婚之仪,千万要提点他些,两小我莫凑一处混闹。
当时他才十6、七岁的模样。他待我如许好。
眼底光色未淡一分一毫。
谁知彻儿笑开了花,直逗我:“娇娇,你今晚如何如许听话?你捉枕头不就是为了揍朕么?如何,不脱手了?”
他曾经待我如许好。
彻儿被我一声喝,骇的一愣。他是用心的,夸大地朝后一仰,跌在绣锦被面上,口里喋喋:“娇娇,你这气势,该当作中宫之主!连朕都怕!”
你爱整谁便……整……谁……
母亲、王皇后、阿姊平阳,眼底泪光闪动,清楚是重孝之身,却仍然消逝不开淡淡高兴,这一天,熬了那样久。
他大笑:“朕等着……”
我倒在绣床上,咯咯地笑。
皇后娘娘。
我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所指何事,“噫”他一声:“刘彻!触怒了本宫,今后有你好受!”
我还记得那一夜的秋色,椒房殿红烛通透,泱泱似一片火海,唯窗外剪叶海棠羞答答绕缠一处,它在看我,影动的明烛下,我一撇头,害羞垂下羽睫。
“娇娇不说话?”
我昂首,却不经意瞥见,他正睇我。是狭长的丹凤眼,好似蓄着一汪湖水似的褶皱,不惊不惧,恰到好处的湖色山光,只集这一脉龙耀。那双眼睛,是属于帝王的。
他笑着张嘴,躲过满殿老臣询视的目光,并未发声,虽是少大哥成的模样,稚嫩的脸上却仍带奸刁,一张嘴――合了一个唇形:
“可不是么,朕是天子,乃真龙天子,”彻儿未及考虑,顺着我指的方向也看畴昔,却俄然像发明了陈阿娇不测的、天大的诡计似的:“朕……长得如许脸孔可爱么?”
“免,”他笑着,伸手扶我,哈腰的行动气度始成,不几时,我便要改口称他为“陛下”了,他却给我如许的宽大与尊敬,我昂首,彻儿深看我,含笑在他眉间氲散,他忽地切近我,清冷的气味蹭着我鬓角,发丝绒绒地贴过来,很软,很痒,他轻声,“中宫……”然后,双手微微用力,将我扶了起来。
“皇后娘娘……”
皇阿祖觑他,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生冷,惊奇,好似有团簇的雪片在她眼里凝成冰晶,然后,再渐渐地,化开来,一点一点,和着浑浊的老泪,就如许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