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氏却直觑天子，盯得天子有些心慌。天子道：“莫这般瞧朕，朕很多年未见你，你在朕面前，还应是畴前的模样。有话——便说吧。”
因面朝未央宫长跪，泣泪涟涟：“儿祝父皇长乐安康，万年无极……儿愿高祖天子能开天眼，救救我大汉！儿……不孝。”
天子没防她会这么问，一时愣着也不知如何答。
或许重头再走一遭，这并不是刘病已所想要的。
“朕夜来多梦，梦见很多人。父亲、祖父，乃至是我那从未见过面的曾祖孝武天子，朕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父亲在朝我笑，我谒问祖父、父亲，病已披荆斩棘行至高位，所做统统是对也不对？他们并不说话，只浅笑。朕乃至还会梦见霍光……可向来没有平君，平君美意狠，如何也不肯呈现在朕的梦里。醒来时，里衣贴满了汗。”
天子多少年未曾如许畅叙过，这艾氏是天子龙潜时的故交，与故后许平君也是交好，刘病已喜怒皆不避此人。
此时太子据并不知此“天子之气”集合之处乃他太子宫，而这星象所示之天子，恰是他出世旬月的宗子嫡孙。
太子讶异非常：“此话不成深言！不成……胡说。”因抬高声音小声道：“父皇年老，恐信佞臣，误了大事！这‘天子之气’既已有出处，想来父皇……唉！我既受困于此，此时父皇仍未废吾储位，这天子之气原当集合我处，却……我已不盼大位，只愿父皇长命百岁，惩奸除佞，保我大汉江山万代！”
半晌，天子才缓缓起家，长明烛“哔啵”一声爆了个烛花，他似被吸引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支蜡烛。
“……阿妍，朕薄待了他么？朕念霍光知遇佐政之恩，他生时，朕毋动他一毫一发，身后，朕偕上官太后治丧，丧仪形同丞相萧何制，以辒辌车、黄屋送葬，给足霍家面子；霍光继妻显暗害鸩死朕嫡妻恭哀皇后，朕痛失爱后，却仍记念霍光辅政之功，纳群臣谏，封霍氏女为继后——阿妍，凡此各种，朕亏负霍家么？若非以后霍氏不念皇恩，图谋朕的江山，朕怎会下此狠手——”
“二丫……？我不想你会给她取这个名字。”天子喃喃：“二丫……”
武帝自博浪沙回，沉疴愈重，自知大限将至，当是时，太子为佞臣江充构陷，拥兵自重。
艾氏也不惧，盯天子道：“陛下，您——您可曾心疼过敬武？……”
“朕总想起畴前的日子，”天子目光深远地望去，茫茫落在远方，“汉宫沉夜孤单，朕总想起畴前，想起平君和你……”
太子数月前得贵孙，做了祖父，他也老了，不再丰年青时的魄力，也因汉室开朝传至武帝，“举孝廉”拔擢人才，朝廷与官方皆重“孝”字，太子安营与天子军相持，乃背“孝”忘道，太子气势上先输天子三分，是以举子不敢动，有待宰求死之心。
太子道：“未央宫乃父皇所居，复活天子之气，极安妥。”
“病已……”她轻唤。
“灵台丞，长安赤光冲天，此象当如何解？”
刘询感喟道：“现在这深宫，能记着平君的，不过尔尔数人。……朕却永久记得那年春光烂漫时，你与平君并立桃树下的模样，平君笑得那样欢乐。”
天子俄然问：“阿妍，你恨霍家么？”
她所言令人动容。刘病已只觉字字句句皆戳贰心窝子。他那般凄苦的出身，能安稳欢愉度糊口已是可贵的苛求，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为帝为君？无求，便无贪欲，霍光的呈现于他而言，难知是福是祸。
灵台丞拱手行谒，叹一口气，犹疑再三，乃说：“此象下臣只能叙，不能‘解’。”这才向太仔细说：“此象……乃环罩天子之气，红光为赤，赤为尊，以云气象，此气尚是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