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踮了脚,目光从面前的鞘上掠过,又转回那人形制官服腰间的纹章,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惧他,说:“我家去。”
我跳下了墙,雪垛子险被我砸出一个坑。二毛跑过来把我扶起:“我们去不去你家?”我跺了跺雪,像是下了极大的决计:“走!我们家去!”
多少年来,凤阙阶下的雪再厚再莹洁,都比不上元康三年初冬,长安窄巷里的那一场薄雪让我记念。
我兜头寻,天然寻不到。小蹄儿攀着瓦缝差点摔将下来,怪不轻易。这“飞檐走壁”的工夫凭是要练的,我打娘胎出来,练了稀有五六年,精道是精道啦,但也经不住艾嬷嬷这么唬呀!吓懵吓懵的,一慌神,低头才瞧见本身身上裹着火狐裘,这才恍悟本来那“火狐狸”便是我!我吐了吐舌,“刺溜”一声便翻过了墙。
八岁之前,我都住在那边。
二毛在前面给我开路,一边推挤一边喊:“让让,让!……咱丫返来啦!让二丫过!”
那么老的宅子,圈住了我八岁之前的喜怒哀乐。
我有一条火狐毛的绒衣,我总爱裹在身上攀檐走巷,“刺溜刺溜”像狐狸似的蹭过,卷着风影便溜不见了。有一回,艾嬷嬷站在廊下,惊一叫:“嗳!狐狸着家啦!那边有只火红火红的狐狸!”唬得艾嬷嬷差点洒泼了汤。
元康三年的初冬,我永久忘不了那一场雪。
官家的人?!我一惊,官家的人不是抓贼的么?我只抢过二毛的烙饼没偷过他呀!
我踮着脚跑了出来,二毛跟在我前面,跑到半路,他却俄然站住不动了。我一转头,却瞥见从未见过的穿戴形制官服的人将二毛拦在半当,我昂首,对上那着官服人的眼睛,那小我怔了怔,顺垂下眼睑,没有正视我。
那一年我八岁。是元康三年的初冬。
二毛瞥见了我,欢畅地摇手应我。我骑在墙上朝他拌鬼脸:“你出来不出来?”
我是怕二毛他爹他娘都去我家了,万一艾嬷嬷受欺负了可如何办?我得归去瞧瞧。打不过二毛他爹他娘,今后就把气儿出二毛身上。
二毛是窄巷里的邻居,我们住的并不远,平时交换端赖飞檐走壁,但不知为甚么,影象中那一天我仿佛走了很多很多路,才找到二毛。我谨慎翼翼摸到烙饼想要还他时,才发明烙饼已经凉了。
他的汉室掖庭,毕竟不是我的家。
他没拦,那意义是“我没阻你家去”,只微微瞥我一眼,又垂下目光。
我跑得极快。
我这时才发明,家门口排开两列都是着形制官服的彪形大汉,上了鞘的刀还是冷冽冽的,那寒光仿佛要穿鞘而过,闪得人不敢近。
我转头从人群里找到了二毛,朝他看了一眼,扬手挥,喊道:“二毛,我家去,去瞅瞅艾嬷嬷好不好!早晨去找你玩儿!”
长安入冬街隅的小吃食格外诱人,甜的,烫的,抿一口,呵出了一团白气,这暖暖的夏季情怀,仿佛抱个黄铜小暖炉在怀中,听艾嬷嬷讲长远的、皇城根儿下的老故事那般温馨欢愉。熏起的热气暖滋了心肺。
厥后我入掖庭,那么大的汉室宫廷,那么多烫暖的铜炉子,炉炭烧得极旺,上等的狐裘一件堆过一件,夏季也变得极暖了。我却站在寒天寒地的雪色里,冻得瑟瑟颤栗。
我跑啊跑,追去二毛家,脚下飞溅的雪絮子被我甩出老远。
我怕还给二毛的烙饼先凉。
这一日,可真是可怖极啦。
那一年我才八岁,长不高,积厚的雪几近要没过我的膝盖,常日走得再熟的路这会儿却像长了腿似的也在跑。
这歪瓜裂枣黑黝黝的二毛,被雪衬得更黑了。我吐了吐舌头,刚要骂他脑袋转不灵,这么大的声儿怕他爹娘不晓得隔壁艾嬷嬷家的刘二丫又跑他们家欺负他们儿子么?这么想着,二毛早双手撑着窗沿,谙练一跳,又稳稳落地,二毛憨笑着边跑边喊:“二丫,你如何不家去?我觉得见不到你了呢!我爹娘都往你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