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时,窗里边有动静,有人吊起了帘――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恐怕窗那边钻出的脑袋不是二毛,是二毛那黑头灰面凶神恶煞的爹!要晓得二毛是不走窗只爬墙的!跟我一个样儿。
竹竿子戳了出来,将窗架子支起,我瞪着一动也不敢动。窗那边探出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我松了一口气,当然是二毛!如果是二毛的爹,骂娘的话会比脑袋先钻出来!
厥后我入掖庭,那么大的汉室宫廷,那么多烫暖的铜炉子,炉炭烧得极旺,上等的狐裘一件堆过一件,夏季也变得极暖了。我却站在寒天寒地的雪色里,冻得瑟瑟颤栗。
我真气了,二毛不往我好想,我再皮实能烧半座长安城百姓的祖屋么?……真到了气顶气要烧祖屋的时候,我准得把整座长安城那屋都烧了呀!哪能留下半座城呢!
我跑得极快。
我差点没从墙头跳下来:“去我家看甚么热烈?我都在这儿呐!”我真急了,往年瞧热烈,不是非瞧皮坏的丫头电影被嬷嬷拧耳朵佯揍么?最大的热烈主儿小姑奶奶我都押这儿了,他们急慌起个甚么劲儿?
红皮狐狸又在墙上刺溜,嬷嬷管不住我,三翻四蹿,我又不着家啦。实在我也不想让嬷嬷悲伤的,这一年的夏季格外冷,落过几点雪絮子便冻了霜,我闹腾,吃了冷风便受了寒,嬷嬷顶着冷馁在廊下熬了三天三夜的汤药,才豢养好了我的病。我本不该该又翻墙揭瓦的,但是打前天我还皮实的时候抢了隔壁二毛的烙饼,害他回家讨受了一顿打,总觉怪对不起他。我想还他。嬷嬷给我烫了饼子。二毛向来不欺负我,我也不想欺负他。
那一年我八岁。是元康三年的初冬。
我兜头寻,天然寻不到。小蹄儿攀着瓦缝差点摔将下来,怪不轻易。这“飞檐走壁”的工夫凭是要练的,我打娘胎出来,练了稀有五六年,精道是精道啦,但也经不住艾嬷嬷这么唬呀!吓懵吓懵的,一慌神,低头才瞧见本身身上裹着火狐裘,这才恍悟本来那“火狐狸”便是我!我吐了吐舌,“刺溜”一声便翻过了墙。
这一年的雪落得极大。
他没拦我,却拦住了二毛。一把官制的长刀上了鞘,隔挡在我俩中间。
多少年来,凤阙阶下的雪再厚再莹洁,都比不上元康三年初冬,长安窄巷里的那一场薄雪让我记念。
我也唬了一跳!嗳!有狐狸呢?!哪呢?怪吓人的!
这歪瓜裂枣黑黝黝的二毛,被雪衬得更黑了。我吐了吐舌头,刚要骂他脑袋转不灵,这么大的声儿怕他爹娘不晓得隔壁艾嬷嬷家的刘二丫又跑他们家欺负他们儿子么?这么想着,二毛早双手撑着窗沿,谙练一跳,又稳稳落地,二毛憨笑着边跑边喊:“二丫,你如何不家去?我觉得见不到你了呢!我爹娘都往你家去了……”
雪天雪地里,呵出的白气差点冻成了冰晶子。
我的妈妈、嬷嬷们,才是我的家人,那条街上雪色绝顶的陋巷深宅,才是我的家。
我跑啊跑,追去二毛家,脚下飞溅的雪絮子被我甩出老远。
我的家,那座藏在青藓绿藤里的大宅子,现在被街坊四邻挤围得水泄不通。我吃力扒开人去,带着二毛恨不得飞檐走壁,二毛把我拦住了:“丫,你别乱来,瞧,是官家的人!”
我的家在长安街隅的陋巷子里,深宅攀惹青藓,绿意浓得仿佛要延长到触手不及的寒冬里,春季如许强大勃发,它像君父丹陛下的大将,直要将权杖所指之处的版图归入囊中。它要将夏季也吃掉了。
我呼哧呼哧喘,吸够了雪气,方才跑得热,这会儿才觉凉。北风吹干了汗,夹衣贴着后背,冷凉冷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