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话，丫丫是我们的命，算不动了也得算，一步一步，磕着也得给丫丫铺一条平路来。这一朝归去，谁如果敢害我们丫丫，拼了命也不能承诺！”艾嬷嬷又是长长一声叹，她疼我，宠我，说这话呢，如何叫人眼里酸酸的？
我吸溜着冻伤的鼻子：“阿娘，你揍我不？”
向来阿娘都不忍我难过的，若在平时，哭成这模样了，哪有不给满足的理儿？明天奇了，阿娘如何也不肯松口。
“快啦，等东宫来了，再做安排。”阿娘摸了摸我的头，咪咪笑着：“二丫，你兄长要来接你归去。听话儿，若没他，我们这辈子都回不了建章。”又向艾嬷嬷道：“拿两身儿好缎衣裳罢，给二丫换换。去了那边头，毕竟是要面子的。”
可他却也不准我再住在陋巷的老宅里了，他要把我接归去，接回永无天日的深宫。
但这一回，不知为何，我没有喊。
我弯下腰来，干脆将小棉鞋摘了，提在手里。
我坐在石阶上，折一朵花儿，拆了它的瓣，往手里捏了捏，放鼻下嗅嗅，又觉无趣，便扔了去。
雪水将嬷嬷纳的小棉鞋渗入了，方才野在外头还不觉寒，这一时手脚停了下来，已觉有些冷了，脚下更是痒丝丝的，像有无数条小虫儿在爬、在钻。
我一转头，艾嬷嬷立在门侧，她在瞧着我和阿娘。
我的家，不似畴前热烈了，嬷嬷没有喊我用饭，屋里也没有炊火的香味儿。好似跟畴前不一样了。
仿佛运气在那一瞬收势。
阿娘抽了抽鼻子，一把将我揽进了怀里。
一别八年，我的阿娘和嬷嬷，眼睛里盛着一种名叫“乡情”的东西，多久以后我才气了解，冷戚戚的汉宫掖庭，毕竟细心安设了她们的芳华。毕竟，是她们的故里与家。
我想喊嬷嬷，奉告她我返来了。但是喉咙里哑哑的，我卡了卡，还是没有喊出来。仿佛有甚么力量在牵引我，叫我不要喊。
嬷嬷、阿娘口里的“东宫”，已长成老达如少年。
但是阿娘又在哭――
“我们要走？昨儿瞧见你和嬷嬷清算了行李――”
“这么多年，逐放在外，过得挺好，既不肯见了，此时又何必再展转？丫丫长得可好，丫丫在内里长很多好――那鬼处所，索了丫丫生娘的命，也要二丫不能活么……”
“阿娘，我们要往哪儿去？”我揩了揩鼻涕，全没顾忌这是一个哀痛的话题。
阿娘一撇头，还是没理我，眼睛却红红的。
“呐！阿娘，二毛得劲儿欺负，他也不还手！咱把二毛捎上？”阿娘没反应，我可真急了，连着哭腔要求：“咱把二毛捎上吧？”
堂屋里有烛光，亮堂堂的。另有细碎的人声――我想排闼，喊嬷嬷饿了，叫嬷嬷去弄吃的。
兄长长我三岁。
当时髦小，我并不知嬷嬷口中的“他”所指是谁，厥后才晓得，那“不疼”我的人，是我那傲视天下，执掌国土的君父。
嬷嬷走过来牵我的手，她凄凄一笑：“二丫子，你听着，‘他’不疼你，我们疼，你兄长疼，你娘疼。”
我回身望去，厚雪将院基青砖都粉饰得瞧不见了。缎似的雪层还印着我的足迹，小小的，浅浅的。从门口一向拖到我的脚下。
“二毛不走，丫丫也不走！要走就把二毛也捎上！！”
嬷嬷已经放下盛米水的缸，呆愣愣木鸡似的站着，眼睛里竟亮闪闪地泛着光……阿娘立在廊下，一动不动地瞅门外，仿佛那边有甚么东西，将她的目光给胶着了。
“是呀――”阿娘长叹一声。
“走？真要走？”我才反应过来，急得粥也不喝了：“那二毛走不走？咱把二毛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