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如仪,再权贵又何如,纵得君父盛宠如此,终不过还是成了泉下冤鬼。
她是一个极好极暖和的女人。我在椒房殿第一次见到她,便觉亲热,如果娘还活活着上,或许便和她普通。
君王威仪,初度见面,是他解释于我的。
有一回,阿娘问我:“敬武,你还记得宫外的事么?”
“思儿……”
“因为……她是父皇的皇后。”兄长俄然有点严厉了:“……她也待我们好。”
红绸十里,锱铢无计。举长安城百姓皆知,此仪仗乃公主所置,搬进上林苑的,乃汉室公主。
这一晚,是我在宫里过得最欢愉的一晚。而后很多年再回想,还是初入宫时这寒冬的夜晚,最暖。
他矮下腰,为我清算裙裾,宠溺地笑笑:“思儿,椒房殿有的是好吃玩意儿,兄长带你去!”又说:“椒房殿住着的是王皇后,并非我们的娘,但是我们要尊敬她——”
太子哥哥笑道:“自家人,繁文缛节无甚紧急。母妃还是这般殷勤。”
那是我刚学会的祝词,宫里的人好生奇特,都爱这套虚礼。中宫王皇后必然听过无数回了,可就在我刚落音时,她瞳人里有晶亮的光芒闪过——
这多可骇呀。
自高祖吕后始,这里曾住着我大汉十一名皇后。我与兄长的亲娘,恭哀皇后许氏,也位列其一。
生而克母。
火炉子烧得极旺,艳的火光,蹿过乌黑的炭,直要扑到膝盖上。我搓了搓手,将氅子松了松,兄长伸手来又紧上,笑道:“才有些暖意呢,便贪凉,冻坏你!”
因跪:“敬武拜见母后,愿母后长乐无极。”
中宫椒房殿,那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宫室。兄长说,这里曾是我们娘的家。如果她还在,那也会是我和兄长的家。
“那不能……”我不爱说话了。
阿娘有些难过,昂首看了看枝上新柳,眼眶里蓄着泪,她感喟:“二丫,你不要怪你兄长,他……”
“兄长,”我小声说,“我不喜好这里……”
话才落,她便觑见我,真真是眼神胶着的那一瞬,眼眶里便蓄着泪了。“……思儿。”她唤我,她这么唤我。
王皇后待我极好。她与太子之间也并未有过嫌隙。除却“母后”这一宣称呼,太子敬她爱她,对她百依百顺,她为皇后,待太子也尽了人母之责。
上一回有宫里人来,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黜宫人于昭台,为帝王弃。与景帝皇后薄氏命途倒是类似。
他的弃妇与女儿,都居上林苑。
比如女儿敬武。
走时,是昌大的威仪。太子哥哥亲送。
它曾经目睹汉宫十一名皇后从红颜至暮年,汉宫多少故事,老在椒房中。
“……皇后,不是我们的娘么?”
我再昂首,见兄长已半跪行至我跟前,他笑得和顺而叫民气安,他把手伸了过来,将我抱起:“思儿,父皇的上林苑,有很多很多的珍奇特兽!可好玩!你在宜春/宫待着,兄长一有空便去探你,好不好?”
椒房,椒房,以椒和泥涂壁,周室温且芳。皇后所居,其贵仪不敢视。我的母亲,君父的嫡皇后,薨于此。
宫女子在兄长边上轻声:“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很快便来,现在正梳洗。”
东宫生来暖和可亲,宫女子在他面前便也不拘束,轻笑着说:“娘娘一听太子携公主来谒,便欢畅得不知如何地,这会子哪能不盛装呢……”
兄长一愣,眼睛里俄然闪过悲色:“我去求父皇,等你再长大些再搬宜春/宫,兄长也……舍不得你。”
我摇点头:“阿娘,你都健忘二丫了,二丫也忘了。”
我在宜春/宫,拔节似的长,再一年,竟蹿高了半个头。嬷嬷和阿娘不再追着我喂饭,我懂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