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母亲都杳无音信。母亲内心敏感,细致,表面和顺沉寂,倒是一腔子凶暴野性,用外婆的话讲,母亲是一头不肯被顺服的烈马。但是母敬爱外婆,糊口稍稍安宁后,不时把攒下的钱寄回籍下。对沉痾的外婆,她悉心照顾,想尽方,想治好外婆的病。

二姐穿戴薄线衣,双手衬着脑袋睡觉,新近烫了头发,有点像卡通片里的辛普森太太,神采很差,嘴唇毫无赤色。

江登陆边蒙了一层浓浓淡淡的白雾。渡船掉头向对岸去,我站在岩边惊骇地用手遮住双眼,可又想看,就从手指裂缝里瞧。渡船俄然倾斜、翻转进江里,一江人脑袋如皮球浮浮沉沉。我松开手,放大胆去看。

母亲不会不顾不管外婆的,她的魂会潜入浩渺的三峡大湖寻觅外婆,想来这回外婆会谅解母亲。

“哼,谅解?当时我就当你这臭蹄子沉潭了。哎呀,痛死我了!”

“不成能,你死了这份心吧。”

母亲双手作揖,要求外婆谅解。

外婆的尸身运回忠县故乡,与后山上外公的坟合葬在一起。外公的坟头有好多小桃红,那是外婆在母亲逃婚后撒的种,每年全部后山都开遍了小桃红,外婆绕着坟头转圈,边走边对内里的外公说话。

渡船上海员吹响了叫子,铁锚升起,缆绳松开。船策动了。

外婆落气前,倒是没有骂母亲。外婆大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出她的设法:要母亲把她葬回忠县关隘寨故乡。

但也奇特,母亲再也没有提回忠县故乡移坟之事,一到春节,不管是自家孩子外孙,乃嫡亲戚的小辈来,母亲都是一人两百红包压岁钱,脱手风雅,看得三哥二姐胆战心惊。或许冥冥当中,母亲有所感受,或者外婆又给她投过梦。

1994年夏天长江三峡工程混凝土纵向围堰的基坑开挖。母亲传闻了,日夜不安,说是大水迟早会淹外婆的坟,要去忠县移坟。2000年乡间亲戚来信说,他们得搬移,那周遭二十里不到的石宝寨也会大半在水下。整整一年,母亲都在催二姐写复书,问那些亲戚的去处。有一天,母亲说外婆投梦来,讲红色水位线到处可见,外婆一身是水,冷得很。幺舅宣称要陪母亲去,大姐也要陪着去,三哥也要去,不过却要母亲前程费。母亲问二姐拿主张,二姐说应当是六妹出钱。会商了好几年,到2004年春季,最后决定国庆时幺舅、幺舅妈和母亲一起去。

“但是六妹,你听我说。我俩见面也不轻易。”蜜斯姐哀告。

1953年忠县乡间的外婆病重被娘舅们抬着滑竿送来。外婆是饿病,肚子气鼓实胀,比快生孩子的妊妇还大,内里装有可骇的虫。大厨房满是难闻的草药味,惹得邻居们怨声载道。外婆喝下草药,拉下的满是白生生虫,长又偏细,像电话线,有些虫没死,还在爬动。外婆躺在床上,按着大肚子痛得短长,不断地叫喊着。母亲给外婆揉肚子,外婆抱怨母亲:“你这小桃红背弃我,让我在关隘寨扯了张厚脸也做不成人,小桃红你爸爸死得早,你对不住妈妈我呀,我当初啷个生了你这害人精无孝女?”

父亲长叹一口气,把我拉回家,沿石梯两旁长满断肠草,边角挂着青苔,我边走边看。

母亲扑通一声跪在外婆床前,“妈妈,你谅解我吧,是我的错。我该早些接你到城里来,若来,你也不会病成这个模样,我好悔啊,我真是不孝女儿!”

6

但我主张已定,走到了隔壁房间。床上已横躺着二姐、三嫂和大姐的外孙。双人架子床比母亲的床宽些,我靠着二姐插了个空,睡下去,跟他们一样,双脚吊在床沿。

“归正你也睡不着。”

推荐阅读: 永不后退     特战狂兵1     甜蜜婚恋:命中注定我爱你     盗墓诡异实录     倾世宠妃:捡个王爷游四方     邻家救世主[综英美]     拈花成谶     你亲我一下     至尊皇太子,今夜风流否?     总裁的合法小娇妻     苦海无涯,回头干啥     你们的皇帝来了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