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里与顾茜说话,俱是和煦,便是提及昔日家中血仇,也是压得住,这会儿却忽而大声起来。顾茜不免吃了一惊,昂首盯着他半日,他却犹自不觉。
黛玉归去,只得与紫鹃说些话儿,顾茜亦是因为晴雯之事,与顾茂提了两句,又叹道:“也不晓得姑、林姐姐如何熬着呢。平日里只得我与紫鹃姐姐两个与她说些梯己话儿,现在我既是去了,独一个紫鹃姐姐怕也是难以支应的。那边又是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说是繁华和顺乡,也不过面上罢了!”
顾茂听得这话,神采也沉了下来,停了半晌才慨然叹道:“可惜贾家虽无大师风采,外头的面子倒是决然不肯落下来的。林女人又是寄人篱下,一句话也不好说的。这倒是一桩难事。”
起了这么个动机,顾茜心头一转,便将先前黛玉所送的书签取出,一面摩挲,一面与他看:“哥哥且看,林姐姐虽是女子,也是才调出众的,连与我做个书签儿,也是高雅干净,与旁个俗物分歧。昔日里她早前便临书数帖,又爱读书,最是个腹中有才的女儿。那贾宝玉虽是赤子心肠,亦是旁学杂收,很有几分才调,可细提及来,倒是整日里涣散居多的。只要个别贴女人的心肠,却并无担负之处。两下里又如何婚配?那王夫人只说他聪明,老太太也是念着他肖似昔日老国公,可再是好人儿,若没个长进的心肠,没个担负的脊背,也是无用的。”
说到这里,他便有几分回过神来,一时收了喜色,还似昔日那般安慰起来:“不过,你也不必非常担忧。贾家虽不敷,到底林女民气机精密,又是早有防备的,她是朝廷敕封的县君,各家亲戚女伴亦是有所来往走动。真要闹将出来,贾家总有顾忌的。”
顾茜本就不觉有甚主仆之别,不过惯熟了,这会儿听得她这话,也便点了头。
顾茜答允一声,背面便寻了晴雯,各式磨得她应许了,方与顾茂说来。顾茂只一笑,道:“这般便好,我已是寻了一处小院,与他们倒是极宽广的,离着也近。”
听得这话,顾茜便问地点,谁知顾茂含笑道:“隔壁花枝巷子第六间。”
“你呀,竟是改不了口的,只口口声声女人,到了现在,天然是姐妹相称。”黛玉伸手握住她的手掌,目光微沉,似是想起昔日很多事,唇角由不得带起一缕笑来:“便以我看来,你待我原就是姐妹顾问之情,口里唤着不过惯了。可如果今后出来走动,旁人闻声了,总有几分嘀咕的。倒不如今后改了,竟是两下里皆是畅快。”
这会儿外头也有脚步声响起,倒是杨欢又返来,且令端了四色点心来,面上粉团团的,口里含笑:“果然是久别相逢,说得很多话。倒是我的不是,清楚该留两三壶好茶来,只拿这些时鲜果子又有甚么用?竟是该打的。”
顾茂昔日虽也晓得里头的事,却并不晓得很多细故,这会儿顾茜说得细了些,他不免心神牵动,显出喜色来:“林女人冰清雪洁,怎堪这般逼迫!”
“这只得如此想了。”顾茜内心细细一想,虽说现在黛玉婚事几番受挫,又有贾母从中阻难,怕是功德难成。可过不得两三年,贾家便要大厦倾倒,到了当时候,黛玉借着县君的身份,又有诸家亲眷照顾,婚事上头本身便能做得七八分了。到时候再细细挑个合宜的人来,一定轻易,总也比现在好些儿。
“放心,既是担忧贾家,成心顾问一二。干脆便搬出那一处,我就近寻一处屋舍安设了,如有事项,总好照顾一二。”顾茂说及实事,便立时腐败起来,内心一想,便安排下来:“你寻那女人说明白,也让她一家放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