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如何说,春纤却也非常感佩。如许的眼界心机,世上能有多少人?身处繁花斑斓堆里头,便是才高夺目如探春,也不过是碰到抄检大观园一事的时候,方嚷出一句他杀自灭,内心却还是未曾十清楚澈的。
世人皆是一怔,贾母拄着拐杖还没开口问一句,那边鸳鸯已是一行哭,一行说,将贾赦要纳她做妾,并邢夫人、她嫂子、她哥哥等说的话一一申明,又道贾赦报仇之意,且发下毒誓,立意一辈子不嫁人,只奉侍贾母。她口中说着,便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剪子,左手抖开首发,右手便铰。边上婆娘丫环们忙上来拉住,却也来不及,待得夺下剪子,她已是剪下半绺头发来了。
听得这一声,黛玉泪珠不觉簌簌而下。半晌畴昔,她才拿帕子拭去泪珠子。春纤忙将那一盏白果银耳羹端过来,且与她吃了两调羹,又用了一块枣泥糕。紫鹃便倒了一盏茶送到她唇边。黛玉漱了口,昂首看着她们两个,眉眼里一片朦昏黄胧的忧愁,却终归能说几番话来了:“舅家百年显赫,若论起来,已是四代。若提及东府那边,更是五代。百年之族,里头枯枝败叶多一些,也是常有的事。我原身在此中,只说是平常的。可本日大娘舅的事儿一出,我细细想了一阵。不是我目无长辈,没个尊敬,可从大娘舅起,到表兄他们,乃至于东府那边的贾蓉,哪一个男丁是能支撑家业的?不是庸碌之辈,便是纨绔!似如许的人家,便有爵位,又有甚么远景?一日招惹甚么事来,怕是要落得树倒猢狲散!”
紫鹃送客返来,见着她如此,忙道:“女人这是如何了?”正说着,春纤也从外头端了汤羹点心过来,见着这场面,忙搁下托盘上前来。黛玉见她们来了,便伸脱手一手拉住一个,一面落泪,一面哽咽着,半晌才先对春纤道:“我瞧着你也早早定下心来,回那顾家的好!”
李纨听了也是点头,道:“合该如此。”说着,世人便要拥簇着黛玉往外头走。谁知昂首却模糊见着邢夫人的身影,世人不由都顿足,惜春嘲笑一声,道:“真真是巧了!”她口中说着,且往迎春处望了一眼,内心很有几分不平:迎春出阁原是一等的大事,贾赦并邢夫人倒是放手不管,倒是纳鸳鸯做妾的事儿办得利索!
她低低说着,春纤却听得心头庞大,只细细看着黛玉,见她娇怯怯不堪,哀戚戚委宛,不觉悄悄想道:原说着黛玉灵窍,却再没想到她竟能想到这些来!不过如果细细计算起来,她自来生活着家,又是经历过家业倾颓的,现在又分歧书中,与宝玉不过些兄妹之情,天然超脱些。一条条算起来,她能想到这一处,也是有些缘数的。
李纨倒是个知机的,听了半日,便忙领着姐妹们出去。黛玉身在此中,垂着头冷静跟着走,内心倒是一番翻涌:鸳鸯原是外祖母身边第一个得用的亲信大丫环,平日里忠心详确且不必说,又极明白公道的,府里头重新数下来,她也是里头第一等的人。偏这么一个花骨朵似的人,大娘舅却瞧中了,竟不顾那是外祖母身边得用的,一意要强取了!端的连人伦也不讲究了!
听得这一句句的,黛玉一怔,倒是垂垂听出来了。半日畴昔,她才轻声道:“你说的也是。可若没个长远的计算,一时天塌地陷的,我也罢了,好歹身份上头无碍的,你们倒是分歧。如果一时闹出甚么乱局来,怕是难保的。”
偏这么一小我,倒是她的亲娘舅。
黛玉在外头听着一个个名字,不免细细将人一个个想了一番,越是考虑,她面色越白,背面竟有些白得透明起来,连着身子也有些摇摇摆晃。春纤见着不对,忙扶着她到一边坐下。李纨等人也忙过来团团围住了她,mm姐姐一通唤,急问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