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一句句的,黛玉一怔,倒是垂垂听出来了。半日畴昔,她才轻声道:“你说的也是。可若没个长远的计算,一时天塌地陷的,我也罢了,好歹身份上头无碍的,你们倒是分歧。如果一时闹出甚么乱局来,怕是难保的。”
说到这里,黛玉眼中一痛,不觉又盈盈含泪,只还忍着未曾滴落下,只拉着春纤的手,低低着道:“因着你爱读史,我是个好为人师的,不觉多读了些日子,倒是渐渐贯穿些事理来――自来兴也有兴的气象,亡也有亡的模样。娘舅家里,那里另有畅旺的出息?往背面看去,宝玉虽好,倒是讨厌庸碌宦途的,并偶然支撑家业;琏二哥更别说,不过帮衬家务罢了。若说句冒昧的话,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黛玉却只是怔怔入迷,半日畴昔,才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来:“紫鹃不懂,春纤总合听过一句话――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春纤听得这话,不由面皮发白,握着黛玉的手也松开来,只一味拿眼睛来回细看她神采,口中呐呐着,想要说很多,却说不出来,好一阵子畴昔,才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女人!”
这一番铮铮之意,世人都不由瞧得怔住。
紫鹃送客返来,见着她如此,忙道:“女人这是如何了?”正说着,春纤也从外头端了汤羹点心过来,见着这场面,忙搁下托盘上前来。黛玉见她们来了,便伸脱手一手拉住一个,一面落泪,一面哽咽着,半晌才先对春纤道:“我瞧着你也早早定下心来,回那顾家的好!”
春纤方回过神来,心底且生出些苦涩来。黛玉虽想得明白,可这桩事上头她也无可何如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想来是如此,方有如许的痛苦――自家倾颓,现在舅家也是如此,此身无计,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她自来伤春悲秋,现在只怕更加受不住的。由此,春纤心头揣摩一番,便道:“紫鹃姐姐说的是。这府里虽是女人舅家,到底是客居,这些上头又能如何?倒不如保重自个儿,真、真有那一日,也是能帮衬一二的。”
“没事儿,不过一时面前发昏罢了。坐下来也就好了。”黛玉回过神来,且压住内心那些考虑,微微一笑,眉眼儿却有些倦怠,细风一吹,她且摇了摇身子,更加显得娇弱起来。宝钗细看她两眼,便道:“但是没睡好?瞧着眼底都有些青痕呢。”说着,她往贾母屋子那边看了一眼,道:“摆布如许的事我们也只得避开的,早些散了罢。”
这话一说,紫鹃只觉黛玉是魔怔了,春纤倒是心头一紧,忙拉住黛玉的手,且将她细细打量两眼,内心暗想:这又是哪一出?如何仿佛她看到了贾府末日普通?莫非……
黛玉低低抽泣了一声,倒是沉默无语。
她昔日里虽也劝春纤,却再没这般神采。
不消半晌,她便听得探春在里头与王夫人辩白,且赔笑说了一通话来。色色入情入理,贾母方才不过一时恼了,内心倒是明白的,不等她说完,便先道了本身的不是。又有宝玉凤姐儿于里头说话,不消多少,便将王夫人从难堪里头脱出身来。
听得这一声,黛玉泪珠不觉簌簌而下。半晌畴昔,她才拿帕子拭去泪珠子。春纤忙将那一盏白果银耳羹端过来,且与她吃了两调羹,又用了一块枣泥糕。紫鹃便倒了一盏茶送到她唇边。黛玉漱了口,昂首看着她们两个,眉眼里一片朦昏黄胧的忧愁,却终归能说几番话来了:“舅家百年显赫,若论起来,已是四代。若提及东府那边,更是五代。百年之族,里头枯枝败叶多一些,也是常有的事。我原身在此中,只说是平常的。可本日大娘舅的事儿一出,我细细想了一阵。不是我目无长辈,没个尊敬,可从大娘舅起,到表兄他们,乃至于东府那边的贾蓉,哪一个男丁是能支撑家业的?不是庸碌之辈,便是纨绔!似如许的人家,便有爵位,又有甚么远景?一日招惹甚么事来,怕是要落得树倒猢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