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娘恨的骂了薛蟠一顿,说:“现在娶了亲,面前抱儿子了,还是如许混闹,人家凤凰蛋似的,好轻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的你是小我物,才给你作老婆。你不说收了心循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蔼气的过日子,还是如许混闹,嗓了黄汤,折磨人家。这会子费钱吃药白遭心。”一席话说的薛蟠悔怨不迭,反来安抚金桂。金桂见婆婆如此说丈夫,更加得了意,便装出些张致来,总不睬薛蟠。薛蟠没了主张,惟自怨罢了,好轻易十天半月以后,才垂垂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谨慎,不免气势又矮了半截下来。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垂垂的持戈试马起来。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厥后倚娇作媚,将及薛阿姨,又将至薛宝钗。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成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俯就。一日金桂无事,因和香菱闲谈,问香菱故乡父母。香菱皆答健忘,金桂便不悦,说成心欺瞒了他。回问他“香菱”二字是谁起的名字,香菱便答:“女人起的。”金桂嘲笑道:“大家都说女人通,只这一个名字就不通。”香菱忙笑道:“嗳哟,奶奶不晓得,我们女人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经常还夸呢。”欲明后事,且见下回。
本来贾赦已将迎春许与孙家了。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弟子,算来亦系世交。现在孙家只要一人在京,现袭批示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边幅魁伟,体格结实,弓马纯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富足,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有室,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品德产业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半子娇婿。亦曾回明贾母。贾母心中却不非常称意,想来劝止亦恐不听,后代之事自有天意后果,何况他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为此只说“晓得了”三字,余未几及。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告终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是以倒劝谏过两次,无法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本来这夏家蜜斯本年方十七岁,生得亦很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邱壑经纬,颇步熙凤以后尘。只亏损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归天的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娇养宠嬖,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随,是以未免娇养过分,竟变成个盗跖的性气。爱本身尊若菩萨,窥别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中经常就和丫环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本日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内疚和顺,必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何况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号矣,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更加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别人熟睡”之心。
贾母命好生保养,过百日方许动荤腥油面等物,方可出门行走。这一百日内,连院门前皆不准到,只在房中顽笑。四五十今后,就把他拘约的火星乱迸,那边忍耐得住。虽各式设法,无法贾母、王夫人执意不从,也只得罢了。是以和那些丫环们无所不至,尽情耍笑作戏。又听得薛蟠摆酒唱戏,热烈非常,已结婚入门,闻得这夏家蜜斯非常姣美,也略通文翰,宝玉恨不得就畴昔一见才好。
宝玉听了,不由跌足笑道:“好极,是极!到底是你想的出,说的出。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妙事尽多,只是愚人蠢子说不出想不出罢了。但只一件:固然这一改新妙之极,但你居此则可,在我实不敢当。”说着,又接连说了一二十句“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便可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陌生。前人异姓陌路,尚然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何况我们。”宝玉笑道:“论交之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冒昧闺阁,千万使不得的。现在我越性将‘公子’‘女儿’改去,竟算是你诔他的倒妙。何况平日你又待他甚厚,故今宁肯弃此一篇大文,万不成弃此‘茜纱’新句。竟莫若改作‘茜纱窗下,蜜斯多情;黄土垄中,丫环薄命。’如此一改,虽于我无涉,我也是惬怀的。”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作此语。何况蜜斯丫环亦不高雅,等我的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宝玉听了,忙笑道:“这是何必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说的。”宝玉道:“我又有了,这一改可安妥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