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现在得了如许一个老婆,正在新奇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他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一月当中,二人气势还都相平,至两月以后,便觉薛蟠的气势渐次低矮了下去。一日,薛蟠酒后,不知要行何事,先与金桂商讨,金桂执意不从。薛蟠忍不住便发了几句话。负气自行了,这金桂便气的哭如醉人普通,茶汤不进,装起病来。请医疗治,大夫又说“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
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穷的孤疑乱拟,内里却不肯暴露,反赶紧含笑点头称妙,说:“公然改的好,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端庄事罢。才刚太太打发人叫你明儿一早快过大舅母那边去。你二姐姐已有人家求准了,想是明儿那家人来拜允,以是叫你们畴昔呢。”宝玉鼓掌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儿还一定能去呢。”黛玉道:“又来了,我劝你把脾气改改罢。一年大二年小,……”一面说话,一面咳嗽起来。宝玉忙道:“这里风冷,我们只顾呆站在这里,快归去罢。”黛玉道:“我也家去安息了,明儿再见罢。”说着,便自取路去了。
宝玉方才吟罢,忽闻背后有人笑道:“你又发甚么呆呢?”宝玉转头忙看是谁,本来是香菱。宝玉便回身笑问道:“我的姐姐,你这会子跑到这里来做甚么?很多日子也不出去逛逛。”香菱鼓掌笑嘻嘻的说道:“我何曾不来。现在你哥哥返来了,那边比先时自在安闲的了。才刚我们奶奶令人找你凤姐姐的,竟没找着,说往园子里来了。我闻声了这信,我就讨了这件差出去找他。遇见他的丫头,说在稻香村呢。现在我往稻香村去,谁知又遇见了你。我且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如何俄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到底是甚么病?二女人搬出去的好快,你瞧瞧这处所好空落落的。”
宝玉听了,不由跌足笑道:“好极,是极!到底是你想的出,说的出。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妙事尽多,只是愚人蠢子说不出想不出罢了。但只一件:固然这一改新妙之极,但你居此则可,在我实不敢当。”说着,又接连说了一二十句“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便可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陌生。前人异姓陌路,尚然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何况我们。”宝玉笑道:“论交之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冒昧闺阁,千万使不得的。现在我越性将‘公子’‘女儿’改去,竟算是你诔他的倒妙。何况平日你又待他甚厚,故今宁肯弃此一篇大文,万不成弃此‘茜纱’新句。竟莫若改作‘茜纱窗下,蜜斯多情;黄土垄中,丫环薄命。’如此一改,虽于我无涉,我也是惬怀的。”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作此语。何况蜜斯丫环亦不高雅,等我的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宝玉听了,忙笑道:“这是何必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说的。”宝玉道:“我又有了,这一改可安妥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必命。”
再过些时,又闻得迎春出了阁。宝玉思及当时姊妹们一处,耳鬓厮磨,从今一别,纵得相逢,也必不似先前那等密切了。面前又不能去一望,真令人凄惶火急之至。少不得用心忍耐,暂同这些丫环们胡闹释闷,幸免贾政责备逼迫读书之难。这百日内,只未曾拆毁了怡红院,和这些丫头们没法无天,凡世上所无之事,都玩耍出来。现在且不消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