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承诺着,方要走时,王夫人又叫:“站着,我想起一句话来问你。”袭人忙又返来。王夫人见房内无人,便问道:“我恍忽闻声宝玉今儿捱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甚么话。你可闻声这个了?你要闻声,奉告我听听,我也不吵出来教人晓得是你说的。”袭人道:“我倒没闻声这话,为二爷兼并着伶人,人家来和老爷要,为这个打的。”王夫人点头说道:“也为这个,另有别的原故。”袭人道:“别的原故实在不晓得了。我今儿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尽管说。”袭人笑道:“太太别活力,我就说了。”王夫人道:“我有甚么活力的,你尽管说来。”
袭人承诺了,送他们出去。刚要返来,只见王夫人使个婆子来,口称“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奉告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太太叫人,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来。”说毕,同那婆子一径出了园子,来至上房。
一句话未了,只见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林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赶紧立起家说道:“我从后院子去罢,返来再来。”宝玉一把拉住道:“这可奇了,好好的如何怕起他来。”
宝钗见他展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欣喜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本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内心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热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尽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描述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捱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顾恤悲感之态暴露,令人可玩可观,不幸可敬。倘使我一时竟遭殃非命,他们还不知是多么悲感呢!既是他们如许,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肇奇迹即使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惋,冥冥当中若不怡然得意,亦可谓胡涂鬼祟矣。”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如何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
正说着,只听丫环们说:“宝女人来了。”袭人闻声,晓得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出去,向袭人说道:“早晨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能够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伸谢说:“好了。”又让坐。
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如何下这般的狠手!你凡是听我一句话,也不获得这步职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如何样呢!”
宝玉本来还不晓得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晓得,因又拉上薛幡,唯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向来不如许的,你们不成混猜度。”宝钗传闻,便晓得是怕他多心,用话相拦袭人,因心中悄悄想道:“打的这个形象,疼还顾不过来。还是如许细心,怕获咎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如许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欢乐了,也不能吃如许亏。但你当然怕我沉心,以是拦袭人的话,莫非我就不知我的哥哥平日恣心纵欲,毫无防备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天然现在比先又更短长了。”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阿谁。据我想,到底宝兄弟平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活力。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故意挑拨: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睬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女人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天不怕地不怕、心是有甚么口里就说甚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