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道:“如许的诗,要一百首也有。”宝玉笑道:“你这会子才力已尽,不说不能作了,还贬人家。”黛玉听了,并不答言,也不思考,提起笔来一挥,已有了一首。世人看道: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那边秋。
贾母一时不吃了,大师方散,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玩耍了一回。王夫人因回贾母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歇罢了。若欢畅,明日再来逛逛。”贾母听了,笑道:“恰是呢,我怕你们欢畅,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既这么说,我们就都去罢。”转头又叮嘱湘云:“别让你宝哥哥、林姐姐多吃了。”湘云承诺着。又叮嘱湘云、宝钗二人说:“你两个也别多吃。那东西虽好吃,不是甚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二人忙应着送出园外,仍旧返来,令将残席清算了另摆。宝玉道:“也不消摆,我们且作诗。把那大团聚桌就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大师去吃,散坐岂不便宜。”宝钗道:“这话极是。”湘云道:“虽如此说,另有别人。”因又命另摆一桌,拣了热螃蟹来,请袭人、紫鹃、司棋、侍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一处共坐。山坡桂树底下铺下两条花毡,命承诺的婆子并小丫甲等也都坐了,尽管随便吃喝,等使唤再来。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种菊怡红公子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夕阳忆旧游。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穷情。
蒂不足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纵情悠悠。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湘云便取了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世人看了,都说:“别致固别致,只怕作不出来。”湘云又把不限韵的原故说了一番。宝玉道:“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韵。”林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人掇了一个绣墩倚雕栏坐着,拿着钓竿垂钓。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掐了桂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湘云出一回神,又让一回袭人等,又号召山坡下的世人尽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纨、惜春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宝玉又看了一回黛玉垂钓,一回又俯在宝钗中间谈笑两句,一回又看袭人等吃螃蟹,本身也陪他饮两口酒。袭人又剥一壳肉给他吃。
供菊枕霞旧友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明岁秋风知再见,临时分离莫相思。
秋光荏苒休孤负,相对原宜惜寸晷。
访菊怡红公子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灰尘。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休言环球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大师又评了一回,复又要了热蟹来,就在大圆桌子上吃了一回。宝玉笑道:“本日持螯赏桂,亦不成无诗。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呢?”说着,便忙洗了手提笔写出。世人看道:
簪菊蕉下客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昨夜不期经雨活,目前犹喜带霜开。
菊梦潇湘妃子
残菊蕉下客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太小雪时。
咏菊潇湘妃子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面前门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世人看一首,赞一首,相互称扬不已。李纨笑道:“等我从公断来。通篇看来,各有大家的警句。本日公断:《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恼不得要推潇湘妃子为魁了;然后《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次之。”宝玉传闻,喜的鼓掌叫“极是,极公道。“黛玉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李纨道:“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