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莲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计,便拉他到避人之处,笑道:“你至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薛蟠听这话,喜的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忙笑道:“好兄弟,你如何问起我这话来?我如果假心,立即死在面前!”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我们替另喝一夜酒。我那边另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消带,到了那边,伏侍的人都是现成的。”薛蟠听如此说,喜得酒醒了一半,说:“公然如此?”湘莲道:“如何!人拿至心待你,你倒不信了!”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白痴,如何有个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在那边找你?”湘莲道:“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笑道:“有了你,我还要家做甚么!”湘莲道:“既如此,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我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以后你再走,他们就不留意了。”薛蟠听了,赶紧承诺。因而二人复又退席,饮了一回。那薛蟠难过,只拿眼看湘莲,心内越想越乐,左一壶右一壶,并不消人让,本身便吃了又吃,不觉酒已八九分了。
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后辈,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生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打赌吃酒,乃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成分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他素习交好,故他本日请来作陪。不想酒后别人犹可,独薛蟠又犯了旧病。贰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开完事,无法赖尚荣死也不放。赖尚荣又说:“方才宝二爷又叮嘱我,才一进门虽见了,只是人多不好说话,叫我叮嘱你散的时候别走,他另有话说呢。你既必然要去,等我叫出他来,你两个见了再走,与我无干。”说着,便命小厮们到里头找一个老婆子,悄悄奉告“请出宝二爷来。”那小厮去了没一盏茶时,果见宝玉出来了。赖尚荣向宝玉笑道:“好叔叔,把他交给你,我筹措人去了。”说着,一径去了。
贾蓉心内已猜着了九分,忙上马令人搀了出来,笑道:“薛大叔每天调情,今儿调到苇子坑里来了。必然是龙王爷也爱上你风骚,要你招驸马去,你就碰到龙犄角上了。”薛蟠羞的恨没地缝儿钻不出来,那边爬的上马去?贾蓉只得命人赶到关厢里雇了一乘小肩舆,薛蟠坐了,一齐进城。贾蓉还要抬往赖家去赴席,薛蟠各式央告,又命他不要奉告人,贾蓉方依允了,让他各自回家。贾蓉仍往赖家答复贾珍,并说方才形景。贾珍也知为湘莲所打,也笑道:“他须得吃个亏才好。”至晚散了,便来问候。薛蟠安闲卧房将养,推病不见。
宝玉便拉了柳湘莲到厅侧小书房中坐下,问他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湘莲道:“如何不去?前日我们几小我放鹰去,离他坟上另有二里。我想本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他的坟站不住。我背着世人,走去瞧了一瞧,公然又动了一点子。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两小我清算好了。”宝玉道:“怪道呢,上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头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茗烟出去到坟上供他去,返来我也问他,可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不冲,且比上回又新了些。我想着,不过是这几个朋友新筑了。我只恨我每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晓得,不是这个拦就是阿谁劝的,能说不能行。固然有钱,又不由我使。”湘莲道:“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外头有我,你只内心有了就是。面前十月月朔,我已包办理下上坟的花消。你晓得我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纵有几个钱来,顺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分,省获得了跟前扎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