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贾雨村,半路途中,那边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本年春季,老爷不知在阿谁处所瞥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看家里统统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顶用了,立即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朋友,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白痴,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轻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小我,说之再三,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略瞧了一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满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前人写画真迹,因来奉告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白痴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体例,每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女人想想,这有甚么体例?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闻声了,便设了个别例,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产业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公价送了来。那石白痴现在不知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如何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甚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是以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另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以是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拿甚么混打一顿,脸上突破了两处。我们闻声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女人快寻一丸子给我。”宝钗听了,忙命莺儿去要了一丸来与平儿。宝钗道:“既如许,替我问候罢,我就不去了。”平儿承诺着去了,不在话下。
至次日,薛阿姨命人请了张德辉来,在书房中命薛蟠接待酒饭,本身在后廊下,隔着窗子,向里千言万语嘱托张德辉看管薛蟠。张德辉满口答允,吃过饭告别,又回说:“十四日是上好出行日期,大世兄马上办理行李,雇下骡子,十四一早就长行了。”薛蟠喜之不尽,将此话奉告了薛阿姨。薛阿姨便和宝钗、香菱并两个老年的嬷嬷连日办理行装,派下薛蟠之乳父老苍头一名,当年谙事旧仆二名,外有薛蟠随身常使小厮二人,主仆一共六人,雇了三辆大车,单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个长行骡子。薛蟠自骑一匹家内养的乌青大走骡,外备一匹坐马。诸事结束,薛阿姨、宝钗等连夜规劝之言,自不必备说。
薛蟠听了,心中揣测:“我现在捱了打,正难见人,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每天装病,也不是事。何况我长了这么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民风远近门路又不晓得,不如也办理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赢利也罢,不赢利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川也是好的。”心内主张已定,至酒菜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去。
展眼已到十月,因有各铺面伴计内有算年帐要回家的,少不得家内治酒饯行。内有一个张德辉,年过六十,自幼在薛产业铺内揽总,家内也有二三令媛的度日,今岁也要回家,明春方来。因提及“本年纸札香料缺少,来岁必是贵的。来岁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看管,赶端阳前我顺道贩些纸札香扇来卖。撤除关税花消,亦能够剩得几倍利钱。”
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娘舅,然后过来辞了贾宅诸人。贾珍等未免又有饯行之说,也不必细述。至十四日一早,薛阿姨、宝钗等直同薛蟠出了仪门,母女两个四只泪眼看他去了,方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