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道:“我原要和奶奶说的,大爷去了,我和女人作伴儿去。又恐怕奶奶多心,说我贪着园里来顽,谁知你竟说了。”宝钗笑道:“我晓得你内心恋慕这园子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没个空儿。就每日来一趟,慌镇静张的,也败兴儿。以是趁着机遇,越性住上一年,我也多个作伴的,你也遂了心。”香菱笑道:“好女人,你趁着这个工夫,教给我作诗罢。”宝钗笑道:“我说你‘得陇望蜀’呢。我劝你今儿头一日出去,先出园东角门,从老太太起,各处大家你都瞧瞧,问候一声儿,也不必特地奉告他们说搬进园来。如有提启事由,你只带口说我带了你出去作伴儿就完了。返来进了园,再到各女人房里逛逛。”
且说薛蟠闻声如此说了,气方渐平。三五今后,疼痛虽愈,伤痕未平,只装病在家,愧见亲朋。
薛阿姨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讨。宝钗笑道:“哥哥公然要经历闲事,恰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更加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很多,他如果真改了,是他平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体例。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尽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本年关在家里,来岁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谅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反正有伴计们帮着,也一定美意义利用他的。二则他出去了,摆布没有扫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如许,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薛阿姨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的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商讨已定,一宿无话。
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娘舅,然后过来辞了贾宅诸人。贾珍等未免又有饯行之说,也不必细述。至十四日一早,薛阿姨、宝钗等直同薛蟠出了仪门,母女两个四只泪眼看他去了,方返来。
展眼已到十月,因有各铺面伴计内有算年帐要回家的,少不得家内治酒饯行。内有一个张德辉,年过六十,自幼在薛产业铺内揽总,家内也有二三令媛的度日,今岁也要回家,明春方来。因提及“本年纸札香料缺少,来岁必是贵的。来岁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看管,赶端阳前我顺道贩些纸札香扇来卖。撤除关税花消,亦能够剩得几倍利钱。”
薛阿姨上京带来的家人不过四五房,并两三个老嬷嬷小丫头,今跟了薛蟠一去,内里只剩了一两个男人。是以薛阿姨本日到书房,将一应陈列玩器并帘幔等物尽行搬了出去收贮,命那两个跟去的男人之妻一并也出去睡觉。又命香菱将他屋里也清算严紧,“将门锁了,晚间和我去睡。”宝钗道:“妈既有这些人作伴,不如叫菱姐姐和我作伴去。我们园里又空,夜长了,我每夜作活,越多一小我岂不越好。”薛阿姨听了,笑道:“恰是我忘了,原该叫他同你去才是。我前日还同你哥哥说,文杏又小,道三不着两,莺儿一小我不敷伏侍的,还要买一个丫头来你使。”宝钗道:“买的不知底里,倘或走了眼,花了钱小事,没的调皮。倒是渐渐的探听着,有晓得来源的,买个还罢了。”一面说,一面命香菱清算了衾褥嫁妆,命一个老嬷嬷并臻儿送至蘅芜苑去,然后宝钗和香菱才同回园中来。
薛蟠听了,心中揣测:“我现在捱了打,正难见人,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每天装病,也不是事。何况我长了这么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民风远近门路又不晓得,不如也办理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赢利也罢,不赢利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川也是好的。”心内主张已定,至酒菜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