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黛玉当下见了宝玉如此形象,便知是又从那边着了魔来,也不便多问,因向他说道:“我才在舅母跟前听的明儿是薛阿姨的生日,叫我趁便来问你出去不出去。你打发人前头说一声去。”宝玉道:“上回连大老爷的生日我也没去,这会子我又去,倘或遇见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这么怪热的,又穿衣裳,我不去阿姨也一定恼。”袭人忙道:“这是甚么话?他比不得大老爷。这里又住的近,又是亲戚,你不去岂不叫他考虑。你怕热,只朝晨起到那边磕个头,吃钟茶再来,岂欠都雅。”宝玉未说话,黛玉便先笑道:“你看着人家赶蚊子分上,也该去逛逛。”
我猜他们的女儿都必是太太房里的丫头,现在太太房里有四个大的,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个月几百钱。现在金钏儿死了,必然他们要弄这两银子的巧宗儿呢。“凤姐听了,笑道。”是了,是了,倒是你提示了。我看这些人也太不满足,钱也赚够了,苦事情又侵不着,弄个丫头敷衍着身子也就罢了,又还想这个。也罢了,他们几家的钱轻易也不能花到我跟前,这是他们自寻的,送甚么来,我就收甚么,反正我有主张。“凤姐儿安下这个心,以是自管拖延着,等那些人把东西送足了,然后乘空方回王夫人。
不想林黛玉因遇见史湘云约他来与袭人道贺,二人来至院中,见静悄悄的,湘云便回身先到配房里去找袭人。林黛玉却来至窗外,隔着纱窗往里一看,只见宝玉穿戴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宝钗坐在身边做针线,中间放着蝇帚子,林黛玉见了这个景儿,赶紧把身子一藏,手握着嘴不敢笑出来,招手儿叫湘云。湘云一见他这般情状,只当有甚么消息,忙也来一看,也要笑时,俄然想起宝钗平日待他刻薄,便忙掩开口。晓得林黛玉不让人,怕他言语当中讽刺,便忙拉过他来道:“走罢。我想起袭人来,他说午间要到池子里去洗衣裳,想必去了,我们那边找他去。”林黛玉心下明白,嘲笑了两声,只得随他走了。
袭人听了,便嘲笑道:“你倒别这么说。今后今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连你也不必奉告,只回了太太就走。”宝玉笑道:“就便算我不好,你回了太太竟去了,叫别人闻声说我不好,你去了你也没意义。”袭人笑道:“有甚么没意义,莫非作了强盗贼,我也跟着罢。再不然,另有一个死呢。人活百岁,反正要死,这一口气不在,听不见看不见就罢了。”宝玉闻声这话,便忙握他的嘴,说道:“罢,罢,罢,不消说这些话了。”袭人深知宝玉脾气古怪,闻声阿谀吉利话又厌虚而不实,听了这些纵情实话又生悲感,便悔本身说冒撞了,赶紧笑着用话截开,只拣那宝玉素喜谈者问之。先问他东风秋月,再谈及粉淡脂萤,然后谈到女儿如何好,又谈到女儿死,袭人忙掩开口。宝玉谈至浓快时,见他不说了,便笑道:“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晓得文尸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然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拚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然有兵器他方战,猛拚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以是这皆非正死。”
宝玉连连承诺了。眼看着他上车去了,大师方才出去。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化。跟前,悄悄的嘱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经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宝玉连连承诺了。眼看着他上车去了,大师方才出去。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化。
王夫人传闻,也就罢了,半日又问:“老太太屋里几个一两的?”凤姐道:“八个。现在只要七个,那一个是袭人。”王夫人道:“这就是了。你宝兄弟也并没有一两的丫头,袭人还算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凤姐笑道:“袭人原是老太太的人,不过给了宝兄弟使。他这一两银子还在老太太的丫头分例上领。现在说因为袭人是宝玉的人,裁了这一两银子,决然使不得。若说再添一小我给老太太,这个还能够裁他的。若不裁他的,须得环兄弟屋里也添上一个才公道均匀了。就是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佳蕙等八个小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五百,还是老太太的话,别人如何恼得气得呢。”薛姨娘笑道:“只听凤丫头的嘴,倒象倒了核桃车子的,只听他的帐也清楚,理也公道。”凤姐笑道:“姑妈,莫非我说错了不成?”薛阿姨笑道:“说的何尝错,只是你慢些说岂不省力。”凤姐才要笑,忙又忍住了,听王夫人示下。王夫人想了半日,向凤姐儿道:“明儿挑一个好丫头送去老太太使,补袭人,把袭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今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我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就是了。”凤姐一一的承诺了,笑推薛阿姨道:“姑妈闻声了,我平日说的话如何?今儿公然应了我的话。”薛阿姨道:“早就该如此。模样儿天然不消说的,他的那一种行事风雅,说话见人和蔼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这个实在可贵。”王夫人含泪说道:“你们那边晓得袭人那孩子的好处?比我的宝玉强十倍!宝玉公然是有造化的,能够得他长长远远的伏侍他一辈子,也就罢了。”凤姐道:“既这么样,就开了脸,明放他在屋里岂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