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母自王夫人处返来,见宝玉一日好似一日,心中自是欢乐。因怕将来贾政又叫他,遂命人将贾政的亲随小厮头儿唤来,叮咛他“今后倘有会人待客诸样的事,你老爷要叫宝玉,你不消上来传话,就回他说我说了:一则打重了,得实在将养几个月才走得,二则他的星宿倒霉,祭了星不见外人,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那小厮头儿听了,领命而去。贾母又命李嬷嬷袭人等来将此话说与宝玉,使他放心。那宝玉本就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峨冠号衣贺吊往还等事,本日得了这句话,更加得了意,不但将亲戚朋友一概根绝了,并且连家庭中晨昏定省亦发都随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园中游卧,不过每日一朝晨到贾母王夫人处逛逛就返来了,却常常甘心为诸丫环充役,竟也得非常闲消日月。或如宝钗辈偶然见机导劝,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民贼禄鬼之流。这老是前人无端肇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代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六合钟灵毓秀之德!”是以祸延前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世人见他如此疯颠,也都不向他说这些端庄话了。独占林黛玉自幼未曾劝他去立品立名等语,以是深敬黛玉。
一句话未完,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叫袭人。宝钗笑道:“就是为那话了。”袭人只得唤起两个丫环来,一同宝钗出怡红院,自往凤姐这里来。公然是奉告他这话,又叫他与王夫人叩首,且不必去见贾母,倒把袭人不美意义的。见过王夫人仓猝返来,宝玉已醒了,问起原故,袭人且含混承诺,至夜间人静,袭人方奉告。宝玉喜不自禁,又向他笑道:“我可看你回家去不去了!那一回往家里走了一趟,返来就说你哥哥要赎你,又说在这里没下落,终久算甚么,说了那么些无情无义的生分话唬我。从今今后,我可看谁来敢叫你去。”
却说王夫人等这里吃毕西瓜,又说了一回闲话,各自方散去。宝钗与黛玉等回至园中,宝钗因约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回说立即要沐浴,便各自散了。宝钗单独行来,顺道进了怡红院,意欲寻宝玉谈讲以解午倦。不想一出院来,鸦雀无闻,一并连两只仙鹤在芭蕉下都睡着了。宝钗便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转过十锦k子,来珍宝玉的房内。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边,手里做针线,中间放着一柄白犀げ。宝钗走近前来,悄悄的笑道:“你也过于谨慎了,这个屋里那边另有苍蝇蚊子,还拿蝇帚子赶甚么?”袭人不防,猛昂首见宝钗,忙放下针线,起家悄悄笑道:“女人来了,我倒也不防,唬了一跳。女人不晓得,固然没有苍蝇蚊子,谁知有一种小虫子,从这纱眼里钻出去,人也看不见,只睡着了,咬一口,就象蚂蚁夹的。”宝钗道:“怨不得。这屋子背面又近水,又都是香花儿,这屋子里头又香。这类虫子都是花内心长的,闻香就扑。”说着,一面又瞧他手里的针线,本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腔,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宝钗道:“嗳哟,好光新鲜计!这是谁的,也值的费这么大工夫?”袭人向床上努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