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心下迷惑,只得踱到潇湘馆,瞧黛玉益发瘦的不幸,问起来,比昔日已算大愈了。黛玉见他也比先大瘦了,想起昔日之事,不免流下泪来,些微谈了谈,便催宝玉去安息保养。宝玉只得返来。因挂念着要问芳官那原委,偏有湘云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谈笑,不好叫他,恐人又盘诘,只得耐着。
又见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尤氏等便议定,待王夫人回家回明,也欲遣发十二个女孩子,又说:“这些人原是买的,现在虽不学唱,尽可留着使唤,令其教习们自去也罢了。”王夫人因说:“这学戏的倒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后代,因无能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的几年。现在有这机遇,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去罢。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我们现在损阴坏德,并且还小器。现在虽有几个老的还在,那是他们各有原故,不肯归去的,以是才留下使唤,大了配了我们家的小厮们了。”尤氏道:“现在我们也去问他十二个,有情愿归去的,就带了信儿,叫上父母来亲身来领归去,给他们几两银子川资方安妥。若不叫上他父母亲人来,只怕有混帐人顶名冒领出去又转卖了,岂不孤负了这恩情。如有不肯意归去的,就留下。”
一时芳官又跟了他乳母去洗头。他乳母偏又先叫了他亲女儿洗过了后,才叫芳官洗。芳官见了这般,便说他偏疼,“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他乳母惭愧变成恼,便骂他:“不识汲引的东西!怪不得大家说伶人没一个好缠的。凭你甚么好人,入了这一行,都弄坏了。这一点子崽子,也挑幺挑六,咸淡话,咬群的骡子似的!”娘儿两个吵起来。
宝玉便也正要去瞧林黛玉,便起家拄拐辞了他们,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以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很多小杏。宝玉因想道:“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孤负了!不觉倒。绿叶成荫子满枝了!”是以瞻仰杏子不舍。又想起邢岫烟已择了夫婿一事,虽说是男女大事,不成不可,但未免又少了一个好女儿。不过两年,便也要“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岫烟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了,是以不免悲伤,尽管对杏堕泪感喟。正悲叹时,忽有一个雀儿飞来,落于枝上乱啼。宝玉又发了呆性,心下想道:“这雀儿必然是杏花正开时他曾来过,今见无花空有子叶,故也乱啼。这声韵必是哭泣之声,可爱公冶长不在面前,不能问他。但不知来岁再发时,这个雀儿可还记得飞到这里来与杏花一会了?”正胡思间,忽见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收回,将雀儿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