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便也正要去瞧林黛玉,便起家拄拐辞了他们,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以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很多小杏。宝玉因想道:“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孤负了!不觉倒。绿叶成荫子满枝了!”是以瞻仰杏子不舍。又想起邢岫烟已择了夫婿一事,虽说是男女大事,不成不可,但未免又少了一个好女儿。不过两年,便也要“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岫烟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了,是以不免悲伤,尽管对杏堕泪感喟。正悲叹时,忽有一个雀儿飞来,落于枝上乱啼。宝玉又发了呆性,心下想道:“这雀儿必然是杏花正开时他曾来过,今见无花空有子叶,故也乱啼。这声韵必是哭泣之声,可爱公冶长不在面前,不能问他。但不知来岁再发时,这个雀儿可还记得飞到这里来与杏花一会了?”正胡思间,忽见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收回,将雀儿惊飞。宝玉吃了一大惊,又听那边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弄些纸钱出去烧?我归去回奶奶们去,细心你的肉!”宝玉听了,益发迷惑起来,忙转过山石看时,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边,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作悲。宝玉忙问道:“你与谁烧纸钱?快不要在这里烧。你或是为父母兄弟,你奉告我姓名,外头去叫小厮们打了承担写上名姓去烧。”藕官见了宝玉,只不作一声。宝玉数问不答,忽见一婆子恶恨恨走来拉藕官,口内说道:“我已经回了奶奶们了,奶奶气的了不得。”藕官听了,终是孩气,怕屈辱了没脸,便不肯去。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余了,现在还比你们在外头随心乱闹呢。这是尺寸处所儿。”指宝玉道:“连我们的爷还守端方呢,你是甚么阿物儿,跑来混闹。怕也不顶用,跟我快走罢!”
他乳母也忙端饭在门外服侍。向日芳官等一到时原从外边认的,就同往梨香院去了。这干婆子原系荣府三等人物,不过令其与他们浆洗,皆未曾入内承诺,故此不知内帏端方。今亦托赖他们方入园中,随女归房。这婆子先领过麝月的场面,方知了一二分,生恐不令芳官认他做乳母,便有很多得胜之处,故心中只要买转他们。今见芳官吹汤,便忙跑出去笑道:“他不老成,细心打了碗,让我吹罢。”一面说,一面就接。晴雯忙喊:“出去!你让他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你甚么空儿跑到这里子来了?还不出去。”一面又骂小丫头们:“瞎了心的,他不晓得,你们也不说给他!”小丫头们都说:“我们撵他,他不出去,说他,他又不信。现在带累我们受气,你可托了?我们到的处所儿,有你到的一半,另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何况又跑到我们到不去的处所还不算,又去伸手动嘴的了。”一面说,一面推他出去。阶下几个等空盒家伙的婆子见他出来,都笑道:“嫂子也没用镜子照一照,就出来了。”羞的那婆子又恨又气,只得忍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