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笑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虽是令媛蜜斯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瞥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探春笑道:“虽也看过,那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那里都真有的?”宝钗道:“朱子都有虚比浮词?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办了两天时势,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踏实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更加把孔子也看虚了!”探春笑道:“你如许一个通人,竟没瞥见《姬子》书?当日姬子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宝钗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现在只断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本身骂我本身不成?”宝钗道:“天下没有不成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难为你是个聪敏人,这些闲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李纨笑道:“叫了人家来,不说闲事,你们且对讲学问!”宝钗道:“学问中便是闲事。现在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探春听了,便和李纨命人将园中统统婆子的名单要来,大师参度,大抵定了几个。又将她们一齐传来,李纨大抵奉告与他们。世人听了,无不肯意,也有说:“那一片竹子单交给我,一年工夫,来岁又是一片。除了家里吃的笋,一年还可交些赋税。”这一个说:“那一片稻地交给我,一年这些玩的大小雀鸟的粮食,不必动官中赋税,我还能够交赋税。”探春才要说话,人回:“大夫来了,进园瞧女人。”众婆子只得去领大夫。平儿忙说:“单你们,有一百个也不成个别统,莫非没有两个管事的脑筋带进大夫来?”回事的那人说:“有,吴大娘和单大娘她两个在西南角上聚锦门等着呢。”平儿传闻,方罢了。
李纨等见她说得诚心,又想她平日因赵姨娘每生诽谤,在王夫人跟前,亦为赵姨娘所累,亦都不免流下泪来,都忙劝道:“趁本日清净,大师商讨两件兴利剔弊的事,也不枉太太拜托一场。又提这没要紧的事做甚么?”平儿忙道:“我已明白了。女人竟说,谁好,竟一派人,就完了。”探春道:“虽如此说,也须得回你奶奶一声。我们这里搜剔小遗,已经不当。皆因你奶奶是个明白人,我才如许行,如果胡涂多蛊多妒的,我也不肯,倒像抓她乖普通。岂可不商讨了行!”平儿笑道:“既如许,我去奉告一声。”说着去了,半日方返来,笑说:“我说是白走一趟,如许功德,奶奶岂有不依的。”
平儿进入厅中,她姊妹三人正群情些家务,说的便是年内赖大师请吃酒,他家花圃中变乱。见她来了,探春便命她脚踏上坐了,因说道:“我想的事不为别的,因想着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丫头们又另有月钱。前儿又有人回,要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每人又是二两。这又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重堆叠叠,事虽小,钱有限,看起来也不铛铛。你奶奶如何就没想到这个?”
平儿笑道:“这有个原故:女人们所用的这些东西,天然是该有份例。每月大班买了,令女人们各房交与我们收管,不过预备女人们利用就罢了;没有个我们每天大家拿着钱找人买头油又是脂粉去的理。以是外头大班总领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与我们的。女人们的每月这二两,原不是为买这些的,原为的是一时当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闲,女人们偶尔一时可巧要几个钱使,免得找人去。这是恐怕女人们受委曲,可知这个钱并不是买这个才有的。现在我冷眼看着,各房里的我们的姊妹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的竟有一半。我就迷惑,不是大班脱了空,迟些日子,就是买的不是端庄货,弄些使不得的东西来敷衍。”探春、李纨都笑道:“你也留意看出来了。脱空是没有的,也不敢,只是迟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实在使不得,仍然得现买。就用这二两银子,另叫别人的奶妈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儿子买了来,才使得。若使了官中的人,仍然是那一样的。不知他们是甚么体例,是铺子里坏了不要的,他们都弄了来,单预备给我们。”平儿笑道:“大班买的是那样的,他买了好的来,大班岂肯和他善开交,又说他使坏心,要夺这大班了。以是他们也只得如此,宁肯获咎了里头,不肯获咎了外头办事的人。女人们只使奶妈子们,他们也就不敢闲话了。”探春道“是以我心中不安闲。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一半,通算起来,反费了两折子,不如竟把大班的每月蠲了为是。此是一件事。第二件,年里往赖大师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园子,比我们这个如何?”平儿笑道:“还没有我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戴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以外,一年另有人包了去,年关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晓得,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