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骂的兴头上,贾蓉送凤姐的车出去,世人喝他不听,贾蓉忍不得,便骂了他两句:“令人捆起来!等明日醒了酒,问他还寻死不寻死了!”那焦大那边把贾蓉放在眼里,反大呼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如许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小我,你们仕进儿,享繁华,受繁华?你祖宗九死平生挣下这家业,到现在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反面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我们白刀子出来,红刀子出来!”凤姐在车上说与贾蓉道:“今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国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朋晓得了,岂不笑话我们如许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贾蓉承诺“是”。
一时摆上茶果吃茶,宝玉便说:“我两个又不吃酒,把果子摆在里间小炕上,我们那边坐去,免得闹你们。”因而二人进里间来吃茶。秦氏一面筹措与凤姐摆酒果,一面忙出去嘱宝玉道:“宝叔,你侄儿年小,倘或言语不防头,你千万看着我,不要理他。他虽腆腼,却性子左强,不大随和此是有的。”宝玉笑道:“你去罢,我晓得了。”秦氏又嘱了她兄弟一回,方去陪凤姐。
说着,公然出去带进一个小后生来,较宝玉略瘦巧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姣美,举止风骚,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内疚含混的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喜得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携了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边坐下。渐渐的问他:年纪、读书等事,方知他学名唤秦钟。早有凤姐的丫环媳妇们见凤姐初会秦钟,并未备得表礼来,遂忙过那边去奉告平儿。平儿素知凤姐与秦氏厚密,虽是小后生家,亦不成太俭,遂自作了主张,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落第”的小金锞子,托付与来人送畴昔。凤姐犹笑说太简薄等语。秦氏等谢毕。一时吃过饭,尤氏、凤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话下。宝玉、秦钟二人随便起坐说话。那宝玉自见了秦钟品德,心中便有所失。痴了半日,本身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现在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爱我为甚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豪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高贵,可知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繁华’二字,不料遭我苛虐了!”秦钟自见了宝玉描述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秦钟心中亦自思道:“公然这宝玉怨不得大家宠嬖他。可爱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代,可知‘贫窭’二字限人,亦人间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忽又有宝玉问他读甚么书;秦钟见问,便因实而答。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密切起来。
本来这周瑞的半子,便是雨村的老友冷子兴,远因卖古玩和人打官司,故遣女人来讨情分。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势利,把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间只求求凤姐儿便完了。
一时凤姐、尤氏又打发人来问宝玉:“要吃甚么,内里有,尽管要去。”宝玉只承诺着,也偶然在饮食上,只问秦钟克日家务等事。秦钟因说:“业师于客岁病故,家父又年纪老迈,残疾在身,公事繁冗,是以尚未议及再延师一事,目下不过在家复习旧课罢了。再读书一事,必须有一二知己为伴,经常大师会商,才气进益。”宝玉不待说完,便答道:“恰是呢,我们却有个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后辈们中亦有亲戚在内,能够附读。我因上年业师回家去了,也现荒废着呢。家父之意,亦欲暂送我去,复习旧书,待来岁业师上来,再各安闲家亦可。家祖母因说:一则家学里后辈太多,生恐大师调皮,反不好;二则也因我病了几天,遂临时担搁着。如此说来,尊翁现在也为此事悬心。本日归去,何不禀明,就往我们这敝塾中来,我亦相伴,相互无益,岂不是功德?”秦钟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师一事,也曾提起这里的义学倒好,原要来和这里的亲翁商讨举荐。因这里事忙,不便为这点小事来聒絮的。宝叔公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涤砚,何不速速的作成,又相互不致荒废,又能够常相谈聚,又能够慰父母之心,又能够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宝玉笑道:“放心,放心!我们返来先奉告你姐夫、姊姊和琏二嫂子。你本日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归去再禀明家祖母,再无不速成之理。”二人计议必然。那气候已是掌灯时候,出来又看他们玩了一回牌。计帐时,却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输了戏酒的东道,言定后日吃这东道。一面又说回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