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公然出去带进一个小后生来,较宝玉略瘦巧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姣美,举止风骚,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内疚含混的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喜得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携了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边坐下。渐渐的问他:年纪、读书等事,方知他学名唤秦钟。早有凤姐的丫环媳妇们见凤姐初会秦钟,并未备得表礼来,遂忙过那边去奉告平儿。平儿素知凤姐与秦氏厚密,虽是小后生家,亦不成太俭,遂自作了主张,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落第”的小金锞子,托付与来人送畴昔。凤姐犹笑说太简薄等语。秦氏等谢毕。一时吃过饭,尤氏、凤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话下。宝玉、秦钟二人随便起坐说话。那宝玉自见了秦钟品德,心中便有所失。痴了半日,本身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现在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爱我为甚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豪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高贵,可知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繁华’二字,不料遭我苛虐了!”秦钟自见了宝玉描述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秦钟心中亦自思道:“公然这宝玉怨不得大家宠嬖他。可爱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代,可知‘贫窭’二字限人,亦人间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忽又有宝玉问他读甚么书;秦钟见问,便因实而答。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密切起来。
不因姣美难为友,正为风骚始读书。
凤姐亦起家告别,和宝玉联袂同业。尤氏等送至大厅,只见灯烛光辉,众小厮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贾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如何,更能够尽情的洒落洒落。因趁着酒兴,先骂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如许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知己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初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把子杂种王八羔子们!”
众小厮见他太撒泼了不堪了,只得上来几个,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更加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边承望到如此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甚么不晓得?我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得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至掌灯时分,凤姐已卸了妆,来见王夫人回话:“今儿甄家送了来的东西,我已收了。我们送他的,趁着他家丰年下进鲜的船去,一并都交给他们带去了。”王夫人点头。凤姐又道:“临安伯老太太千秋的礼已包办理了,太太派谁送去?”王夫人道:“你瞧谁闲着,不管打发两个女人去就完了,又来当甚么端庄事问我。”凤姐又笑道:“今儿珍大嫂子来,请我明儿畴昔逛逛,明儿倒没有甚么事。”王夫人道:“有事没事都害不着甚么。每常她来请,有我们,你天然不便意;她既不请我们,单请你,可知是她诚恳叫你散淡散淡,别孤负了她的心,便是有事,也该畴昔才是。”凤姐承诺了。当下,李纨、迎、探等姊妹们亦来定省毕,各自归房,无话。
正骂的兴头上,贾蓉送凤姐的车出去,世人喝他不听,贾蓉忍不得,便骂了他两句:“令人捆起来!等明日醒了酒,问他还寻死不寻死了!”那焦大那边把贾蓉放在眼里,反大呼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如许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小我,你们仕进儿,享繁华,受繁华?你祖宗九死平生挣下这家业,到现在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反面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我们白刀子出来,红刀子出来!”凤姐在车上说与贾蓉道:“今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国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朋晓得了,岂不笑话我们如许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贾蓉承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