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方才要去时,宝钗因在坐,乃笑道:“姨娘且住。现在外头卖的人参都没好的。虽有一枝全的,他们也必截做两三段,镶嵌上芦泡须枝,掺匀了好卖,看不得粗细。我们铺子里常和参行买卖,现在我去和妈说了,叫哥哥去托个伴计,畴昔和参行商讨申明,叫他把未作的原枝好参兑二两来。无妨我们多使几两银子,也得了好的。”王夫人笑道:“倒是你明白。就难为你亲身走一趟。”因而宝钗去了,半日返来讲:“已遣人去,赶晚就有复书的。明日一早去配也不迟。”王夫人自是高兴,因说道:“‘卖油的娘子水梳头’,自来家里有好的,吵嘴不知给了人多少。这会子轮到本身用,反倒各处求人去了。”说毕长叹。宝钗笑道:“这东西固然值钱,究竟不过是药,原该济众散人才是。我们比不得那没见世面的人家,得了这个,就收藏密敛的。”王夫人点头道:“这话极是。”
本来王夫人自那日着恼以后,王善保家的去顺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在王夫人耳中。王夫人皆记在内心,因节间有事,故忍了两日,本日特来亲身阅人。一则为晴雯事犹可,二则因竟有人指宝玉为由,说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里的丫头们不长进,教习坏了。因这事更比晴雯一人较甚,乃从袭人起,乃至于极小作粗活的小丫头们,个个亲身看了一遍。
可巧正值宝玉从外而入,一见带了司棋出去,又见前面抱着些东西,料着此去再不能来了。因闻得上夜之事,又兼晴雯之病亦因那日减轻,细问晴雯,又不说是为何。上日又见入画已去,今又见司棋亦走,不觉如丧灵魂普通,因忙拦住,问道:“那里去?”周瑞家的等皆知宝玉平日行动,又恐唠叨误事,因笑道:“不干你事,快读书去罢。”宝玉笑道:“好姐姐们!且站一站,我有事理。”周瑞家的便道:“太太叮咛不准少捱一刻,又有甚么事理!我们只知遵太太的话,管不得很多。”司棋见了宝玉,因拉住哭道:“她们做不得主,你好歹求求太太去!”宝玉不由也悲伤,含泪说道:“我不知你做了甚么大事,晴雯也气病了,现在你又去。都要去了,这却如何的好!”周瑞家的发躁向司棋道:“你现在不是副蜜斯了,若不听话,我就打得你了。别想着昔日有女人护着,任你们作耗。越说着,你还不好好的走。现在和小爷们拉拉扯扯的了,成个甚么体统!”那几个媳妇不由分辩,拉着司棋便出去了。
又问:“谁是甚么耶律雄奴?”老嬷嬷们便将芳官指出。王夫人道:“唱戏的女孩子,天然是狐狸精了!前次放你们,你们又懒怠出去,可就该循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捣起来,挑拨着宝玉无所不为!”芳官哭辩道:“并不敢挑拨甚么来。”王夫人嘲笑道:“你还强嘴!我且问你:前年我们往皇陵上去,是谁挑拨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了?幸而那丫头短折死了,不然出去了,你们又连伙聚党,遭害这园子呢。你连你乳母都欺倒了。岂止别人!”因喝命:“唤她乳母来领去,就赏她外头自寻个半子去吧。把她的东西一概给她。”又叮咛:“上年凡有女人分的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不准留在园里,都令其乳母带出去,自行聘嫁。”一语传出,这些乳母皆戴德趁愿不尽,都约齐来与王夫人叩首领去。
周瑞家的传闻,会齐了那几个媳妇,先到迎春房里,回迎春道:“太太们说了,司棋大了,连日他娘求了太太,太太已赏了她娘配人,本日叫她出去,另挑好的与女人使。”说着,便命司棋办理走路。迎春听了,含泪似有不舍之意。因前夕已闻得别的丫环悄悄的说了原故,虽数年之情难舍,但事关风化,亦无可如何了。那司棋也曾求了迎春,实希冀迎春能死保赦下的,只是迎春说话迟慢,耳软心活,是不能作主的。司棋见了这般,知不能免,因哭道:“女人好狠心!哄了我这两日,现在如何连一句话也没有?”周瑞家的等说道:“你还要女人留你不成?便留下,你也难见园里的人了。依我们的好话,快快收了这模样,倒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去罢,大师面子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