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后代,便向摄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奶名唤可儿,长大时,生得描述袅娜,脾气风骚。身分与贾家有些干系,故结了亲,许与贾蓉为妻。那秦业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钟。因去岁业师亡故,未暇延请高超之士,只得临时在家复习旧课。正思要和亲家去商讨,送往他家塾中去,临时不致荒废,可巧遇见了宝玉这个机遇。又知贾家塾中当今司塾的是贾代儒,乃当今之老儒,秦钟此去,学业料必进益,成名可望,是以非常欢乐。只是宦囊羞怯,那贾家上高低下都是一双繁华眼睛,轻易拿不出来;又恐误了为儿子的毕生大事,说不得东拼西凑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亲身带了秦钟,来代儒家拜见了。然后听宝玉上学之日,好一同入塾。恰是:
早知今后闲争气,岂肯目前错读书!
次日醒来,就有人回:“那边小蓉大爷带了秦相公来拜。”宝玉忙接了出去,领了拜见贾母。贾母见秦钟描述斑斓,举止和顺,堪陪宝玉读书,心中非常欢乐,便留茶留饭,又命人带去见王夫人等。世人身分爱秦氏,今见了秦钟是这般品德,也都欢乐,临去时都有表礼。贾母又与了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叮嘱他道:“你家住得远,或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尽管住在我这里,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宝叔在一处,别跟着那起不长进的东西们学。”秦钟一一的承诺,归去禀知。
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夙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夙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超卓的,这会子如何又沏了这个来?”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她要尝尝,就给她吃了。”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豁啷”一声,打个齑粉,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道:“她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贡献她?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她几日奶罢了。现在逞得她比祖宗还大了!现在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何为么!撵了出去,大师洁净!”说着,立即便要去回贾母,撵他乳母。
贾母尚未用晚餐,知是薛阿姨处来,更加喜好。因见宝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着,不准再出来了。因命人好生看侍着。忽想起跟宝玉的人来,遂问世人:“李奶子如何不见?”世人不敢直说家去了,只说:“才出去的,想有事才去了。”宝玉踉跄转头道:“她比老太太还受用呢,问她何为么!没有她只怕我还多活两日。”一面说,一面来至本身的寝室。只见笔墨在案,晴雯先接出来,笑说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夙起欢畅,只写了三个字,丢下笔就走了,哄得我们等了一日。快来与我写完这些墨才罢!”宝玉俄然想起夙起的事来,因笑道:“我写的那三个字在那边呢?”晴雯笑道:“这小我可醉了!你头里过那府里去,叮嘱我贴在这门斗上的,这会子又这么问。我恐怕别人贴坏了,我亲身爬高上梯的贴上,这会子还冻的手僵冷的呢。”宝玉听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着。”说着便伸手携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门斗上新书的三个字。
黛玉磕着瓜子儿,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环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她说:“谁叫你送来的?难为她操心,那边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女人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她的话。我常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如何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挖苦他,也无答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了两阵罢了。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她。薛阿姨因道:“你平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她们挂念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阿姨不晓得。幸亏是阿姨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得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头们太谨慎过余,还只当我平日是这等浮滑惯了呢。”薛阿姨道:“你这个多心的,有如许想。我就没如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