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磕着瓜子儿,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环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她说:“谁叫你送来的?难为她操心,那边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女人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她的话。我常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如何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挖苦他,也无答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了两阵罢了。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她。薛阿姨因道:“你平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她们挂念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阿姨不晓得。幸亏是阿姨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得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头们太谨慎过余,还只当我平日是这等浮滑惯了呢。”薛阿姨道:“你这个多心的,有如许想。我就没如许心。”
本来袭人实未睡着,不过用心装睡,引宝玉来怄他玩耍。先闻得说字、问包子等事,也还可不必起来;厥后摔了茶钟,动了气,遂赶紧起来解释劝止。早有贾母遣人来问:“是如何了?”袭人忙道:“我才倒茶来,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钟子。”一面又安抚宝玉道:“你立意要撵她也好,我们也都情愿出去,不如顺势连我们一齐撵了,我们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来奉侍你。”宝玉听了这话,方无了言语,被袭人等扶至炕上,脱换了衣服。不知宝玉口内还说些甚么,只觉口齿绵缠,眼眉更加饧涩,忙伏侍他睡下。袭人伸手从他项上摘下那通灵玉来,用本身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带时,便冰不着脖子。那宝玉就枕便睡着了。彼时李嬷嬷等已出去了,闻声醉了,不敢前来再加冒犯,只悄悄的探听睡了,方放心散去。
一时黛玉来了,宝玉便笑道:“好mm,你别扯谎,你看这三个字那一个字好?”黛玉抬头看里间门斗上,新贴了三个字,写着“绛芸轩”。黛玉笑道:“个个都好。如何写得这么好了?明儿也与我写一个匾。”宝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说着又问:“袭人姐姐呢?”晴雯向里间炕上努嘴。宝玉一看,只见袭人和衣睡着在那边。宝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因又问晴雯道:“今儿我在那府里吃早餐,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早晨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别提!一送了来,我晓得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饭,就搁在那边。厥后李奶奶来了瞥见,说:‘宝玉一定吃了,拿来给我孙子吃去罢。’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接着,茜雪捧上茶来。宝玉因让林mm吃茶。世人笑说:“林mm早走了,还让呢!”
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畴昔。李嬷嬷又上来劝止。宝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时,和宝、黛姊妹说谈笑笑的,那肯不吃。宝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钟就不吃了!”李嬷嬷道:“你可细心老爷今儿在家,防备问你的书!”宝玉听了这话,便心中大不安闲,渐渐的放下酒,垂了头。黛玉先忙的说:“别扫大师的兴!娘舅若叫你,只说阿姨留着呢。这个妈妈,她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负气;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我们尽管乐我们的。”那李嬷嬷也素知黛玉的,因说道:“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林黛玉嘲笑道:“我为甚么助着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谨慎了,平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现在在阿姨这里多吃一杯,料也无妨事。必然阿姨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知。”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女人,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了甚么呢!”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好又不是!”薛阿姨一面又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了这里,没好的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吓得存在内心,倒叫我不安。尽管放心吃,都有我呢!更加吃了晚餐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罢。”因命:“再烫热酒来!阿姨陪你吃两杯,可就用饭罢。”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