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雨村回到家中,安息了一夜,将道上遇见甄士隐的事奉告了他夫人一遍。他夫人便抱怨他:“为甚么不归去瞧一瞧?倘或烧死了,可不是我们没知己!”说着,掉下泪来。雨村道:“他是方外的人了,不肯和我们在一处的。”正说着,外头传进话来,禀说:“前日老爷叮咛瞧火烧庙去的返来了回话。”雨村踱了出来。那衙役打千请了安,回说:“小的奉老爷的命归去,也不等火灭,便冒火出来瞧阿谁羽士,岂知他坐的处所多烧了。小的想着那羽士必然烧死了。那烧的墙屋今后塌去,羽士的影儿都没有,只要一个蒲团,一个瓢儿,还是好好的。小的各处找寻他的尸首,连骨头都没有一点儿。小的恐老爷不信,想要拿这蒲团、瓢儿返来做个证见,小的这么一拿,岂知都成了灰了。”雨村听毕,心下明白,知士隐仙去,便把那衙役打发了出去。回到房中,并没提起士隐火化之言,恐她妇女不知,反生悲感,只说并无形迹,必是他先走了。
那日,贾芸恰在家,见他母女两个过来,便让坐。贾芸的母亲便倒茶。倪家母女即将倪二被贾大人拿去的话说了一遍,“求二爷讨情放出来”。贾芸一口答允,说:“这算不得甚么,我到西府里说一声就放了。那贾大人全仗我家的西府里才得做了这么大官,只要打发小我去一说就完了。”倪家母女欢乐,返来便到府里奉告了倪二,叫他不消忙,已经求了贾二爷,他满口答允,讨个情便放出来的。倪二听了也喜好。
那街上看热烈的,三三两两传说:“倪二仗着有些力量,恃酒讹人,今儿碰在贾大人手里,只怕不轻饶的。”这话已传到他妻女耳边。那夜果等倪二不见回家,他女儿便到各处赌场寻觅,那打赌的都是这么说,他女儿急得哭了。世人都道:“你不消焦急。那贾大人是荣府的一家。荣府里的一个甚么二爷和你父亲相好,你同你母亲去找他说个情,就放出来了。”倪二的女儿听了,想了一想:“公然我父亲常说间壁贾二爷和他好,为甚么不找他去?”赶着返来,即和母亲说了。娘儿两个去找贾芸。
雨村过河,仍自去检察,查了几处,遇第宅便自歇下。明日,又行一程,进了京都,众衙役接着,前呼后拥的走着。雨村坐在轿内,闻声轿前开路的人吵嚷。雨村问是何事,那开路的拉了一小我过来,跪在轿前,禀道:“那人酒醉,不知躲避,反抵触过来。小的呼喊他,他倒恃酒撒赖,躺在街心,说小的打了他了。”雨村便道:“我是办理这里处所的,你们都是我的子民,晓得本府颠末,喝了酒不知退避,还敢撒赖!”那人道:“我喝酒是本身的钱,醉了躺的是皇上的地,便是大人老爷也管不得。”雨村怒道:“此人目没法纪,问他叫甚么名字。”那人回道:“我叫醉金刚倪二。”雨村听了活力,叫人:“打这金刚,瞧他是金刚不是!”部下把倪二按倒,实在的打了几鞭。倪二负痛,酒醒告饶。雨村在轿内笑道:“本来是这么个金刚么!我且不打你,叫人带进衙门渐渐的问你。”众衙役承诺,拴了倪二,拉着便走。倪二要求,也不顶用。雨村进内复旨回曹,那边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倪二回家,他妻女将贾家不肯讨情的话说了一遍。倪二正喝着酒,便活力要找贾芸,说:“这小杂种,没知己的东西!头里他没有饭吃,要到府内钻谋事办,亏我倪二爷帮了他。现在我有了事,他不管!好罢咧,如果我倪二闹出来,连两府里都不洁净!”他妻女忙劝道:“嗳!你又喝了黄汤,便是如许有天没日头的,前儿可不是醉了闹的乱子,捱了打,还没好呢,你又闹了。”倪二道:“捱了打便怕他不成?只怕拿不着由头!我在监里的时候,倒认得了好几个有义气的朋友,闻声他们提及来,不独是城内姓贾的多,外省姓贾的也很多。前儿监里收下了好几个贾家的家人。我倒说这里的贾家小一辈子并主子们虽不好,他们老一辈的还好,如何犯了事?我探听探听,说是和这里贾家是一家,都住在外省,审明白了,解出去问罪的,我才放心。若说贾二这小子,他忘恩负义,我便和几个朋友说他家如何倚势欺人,如何剥削小民,如何强娶有男妇女,叫他们吵嚷出来,有了风声到了都老爷耳朵里,这一闹起来,叫你们才认得倪二金刚呢!”他女人道:“你喝了酒,睡去罢!他又侵犯谁家的女人来了?没有的事,你不消混说了。”倪二道:“你们在家里,那边晓得外头的事?前年我在赌场里遇见了小张,说他女人被贾家占了,他还和我筹议。我倒劝他,才了事的。但不知这小张现在那边去了,这两年没见。若碰到了他,我倪二出个主张,叫贾老二死给我瞧瞧,好好的贡献贡献我倪二太爷才罢了。你倒不睬我了!”说罢,倒身躺下,嘴里还是咕咕嘟嘟的说了一回,便睡去了。他妻女只当是醉话,也不睬他。明日夙起,倪二又往赌场中去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