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云:
当下烘动街坊,世人当作一件消息传说。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讨,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何如,少不得依托着她父母度日。幸而身边另有两个昔日的丫环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固然日日抱怨,也无可何如了。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别性命不长,那知本身返来丧!训有方,保不定今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导致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退场,反认他乡是故里。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别人作嫁衣裳!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
一日,早又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本身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本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谓是个知己,便时候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此口占五言一概云:
那士隐佳耦,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当,再使几人去寻觅,返来皆云连声响皆无。伉俪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思惟。是以日夜哭泣,几近未曾寻死。看看一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当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疗治。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两封荐书,与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官吏之家,为寄足之地。因令人畴昔请时,那家人去了返来讲:“和尚说,贾爷本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传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踌躇,意欲问他们来源。只听道人说:“你我不必同业,就此分离,各干谋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景销号。”那僧道:“妙,妙,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迹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小我必有来源,该试一问,现在悔却晚也!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半子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另有折变地步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心机稼穑等事,勉强支撑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度日,只一味好吃懒做等语。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懊悔,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垂垂暴露那来世的风景来。
可巧这日拄了拐,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颠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士隐听了,大呼:“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高涨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大言,若论时髦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盘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久有此情意,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冒昧。今既及此,愚虽鄙人,‘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合法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余事,弟自代为措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出来,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难道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怀,还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