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黛玉安闲床上歇午,丫环们皆出去自便,满屋内静悄悄的。宝玉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只见黛玉睡在那边,忙走上来推她道:“好mm,才吃了饭,又睡觉!”将黛玉唤醒。黛玉见是宝玉,因说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有歇过来,浑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我替你解闷儿,混过困去就好了。”黛玉只合着眼,说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她道:“我往哪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
至次日凌晨,袭人起来,便觉身材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炽热。先时还扎挣得住,次后捱不住,只要睡着,因此和衣躺在炕上。宝玉忙回了贾母,传医诊视,说道:“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分散分散就好了。”开方去后,令人取药来煎好。刚服下去,命她盖上被渥汗。宝玉自去黛玉房中来看视。
宝玉忙笑道:“你说,哪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无形有迹,另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当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话未说完,急得袭人忙握他的嘴,说:“好好的,正为劝你这些,倒更说得狠了。”宝玉忙说道:“再不说这话了。”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要说,你就拧嘴。另有甚么?”
现在且说袭人自幼见宝玉脾气非常,其调皮憨顽自是出于众小儿以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弊端儿。迩来仗着祖母宠嬖,父母亦不能非常严紧拘管,更觉放荡弛纵,率性恣情,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料不能听,本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针砭。今见他冷静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气已馁堕。本身原不想栗子吃的,只因怕为酥酪又闹变乱,亦如茜雪之茶等事,是以假以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因而命小丫头们将栗子拿去吃了,本身来推宝玉。
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甚么‘暖香’?”黛玉点头叹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宝玉方听出来。宝玉笑道:“方才告饶,现在更说狠了。”说着,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宝玉笑道:“饶便饶你,只把袖子我闻一闻。”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夺了手道:“这可该去了。”宝玉笑道:“去?不能。我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说着,复又倒下。黛玉也倒下。用手帕子盖上脸。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大话,黛玉只不睬。宝玉问她几岁上京,路上见何景色古迹,扬州有何遗址故事、土俗民风。黛玉只不答。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黛玉忙让坐,笑道:“你瞧瞧,另有谁!他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宝钗笑道:“本来是宝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原多。只是可惜一件,凡该用故典之时,他偏就忘了。有本日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来,别人冷得那样,你急得只出汗。这会子偏又有记性了。”黛玉听了笑道:“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普通也遇见对子了。可知一还一报,不爽不错的。”刚说到这里,只听宝玉房中一片声嚷,喧华起来。且听下回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