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以后,他于十六日便起家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非常对劲,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调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下属寻了个空地,作成一本,参他“生性奸刁,擅纂礼节,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导致处所多事,民命不堪”等语。龙颜大怒,即批撤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高兴。那雨村心中虽非常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还是嘻笑自如。交代过公事,将积年仕进积的些本钱并家小人属送至客籍,安插让步。却又本身担风袖月,旅游天下胜迹。
身后不足忘缩手,面前无路想转头。
堪堪又是一载的工夫,谁知女门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女门生侍汤奉药,守丧尽哀,遂又将辞馆别图。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远因女门生哀思过伤,本自胆小多病的,冒犯旧症,遂连日未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漫步。
却说封肃因闻声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封肃忙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要当日小婿姓甄,今已削发一二年了,不知但是问他?”那些公人道:“我们也不知甚么‘真’‘假’,因奉太爷之命来问,他既是你半子,便带了你去亲见太爷面禀,免得乱跑。”说着,不容封肃多言,大师推拥他去了。封家人个个惶恐,不知何兆。
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景。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模糊的有座古刹,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春联,曰:
一局胜负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
那日,偶又游至维扬空中,因闻得今岁鹾政点的是林如海。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到任方一月不足。本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开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大德,远迈前代,分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罢了,没甚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要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射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今只要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伉俪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她聪明清秀,便也欲使她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冒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萧瑟之叹。
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因而款步行来。刚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家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在古玩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昔日在都了解。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符合。雨村忙笑问:“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本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道:“客岁事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今后顺道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甚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家了。本日敝友有事,我因漫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如许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