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凤姐之女大姐儿病了,正乱着请大夫来诊脉。大夫便说:“替夫人、奶奶们道贺,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大夫回道:“病虽险,却顺,倒无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顿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办理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子、丫头靠近人等裁衣。内里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大夫,轮番考虑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回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跟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出去。贾琏闻声,松了手,平儿只刚起家,凤姐已走出去,命平儿快开匣子,给太太找模样。平儿忙承诺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俄然想起来,便问平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出去了么?”平儿道:“收出去了。”凤姐道:“可少甚么没有?”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查了查,一点儿也很多。”凤姐道:“很多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平儿笑道:“不丢万幸,谁还多添出些来呢?”凤姐嘲笑道:“这半个月难保洁净,或者有相厚的丧失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一席话,说得贾琏脸都黄了。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平儿只装看不见,因笑道:“如何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些个,留意搜了一搜,竟一点马脚也没有。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充公呢,奶奶亲身翻寻一遍去。”凤姐笑道:“傻丫头,他便有这些东西,那边就叫我们翻着了!”说着,寻了模样去了。
平儿指着鼻子、晃着头笑道:“这件事如何回谢我呢?”喜得个贾琏身痒难挠,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平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暴露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着罢,千万别叫她晓得。”口里说着,瞅她不防,便抢了过来,笑道:“你拿着终是祸害,不如我烧了她完事。”一面说着,一面便塞于靴掖内。平儿咬牙道:“没知己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扯谎!”贾琏见她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得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淫妇!必然浪上人的火来,她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莫非图你受用一回,叫她晓得了,又不待见我。”贾琏道:“你不消怕她,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她才认得我呢!她防我像防贼似的,只许她同男人说话,不准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她就迷惑;她非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谈笑笑,就不怕我妒忌了。今后我也不准她见人!”平儿道:“她醋你使得,你醋她使不得。她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她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迟早都死在我手里!”
淑女向来多抱怨,娇妻自古便含酸。
本来袭人见他无晓夜和姊妹们胡闹,若直劝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过半日半晌仍复好了。不想宝玉一日夜竟不回转,本身反不得主张,直一夜没好生睡得。今忽见宝玉如此,料贰情意回转,便越性不睬他。宝玉见她不该,便伸手替她解衣,刚解开了钮子,被袭人将手推开,又自扣了。宝玉没法,只得拉她的手笑道:“你到底如何了?”连问几声,袭人睁眼说道:“我也不如何着。你睡醒了,你自过那边房里去梳洗,再迟了就赶不上了。”宝玉道:“我过那里去?”袭人嘲笑道:“你问我,我晓得?你爱往那里去,就往那里去。从今我们两个丢开手,免得鸡声鹅斗的,叫别人笑。反正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个甚么‘四儿’‘五儿’奉侍你。我们这起东西,但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宝玉笑道:“你今儿还记取呢!”袭人道:“一百年还记取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夙起就忘了。”宝玉见她娇嗔满面,情不成禁,便向枕边拿起一根玉簪来,一跌两段,说道:“我再不听你说,就同这个一样!”袭人忙的拾了簪子,说道:“大朝晨起,这是何必来!听不听甚么要紧,也值得这类模样。”宝玉道:“你那边晓得我内心急。”袭人笑道:“你也晓得焦急么,可知我内心如何样?快起来洗脸去罢。”说着,二人方起来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