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少叙。且说宝玉自进园来,心对劲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操琴下棋,作画吟诗,乃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测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非常欢愉。他曾有几首即事诗,作的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略记几首云:
那一日,合法三月中浣,早餐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那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重新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得浑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踩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零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妆晨绣夜心无矣,对月临风恨有之。
刚至穿堂门前,只见袭人倚门立在那边,一见宝玉安然返来,堆下笑来问道:“叫你何为么?”宝玉奉告她:“没有甚么,不过怕我进园去调皮,叮咛叮咛。”一面说,一面回至贾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见林黛玉正在那边,宝玉便问她:“你住哪一处好?”林黛玉正内心策画这事,忽见宝玉问她,便笑道:“我内心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清幽。”宝玉听了鼓掌笑道:“正和我的主张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我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春夜即事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枕上轻寒窗外雨,面前秋色梦中人。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这里黛玉见宝玉去了,又闻声众姊妹也不在房,本身闷闷的。正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边,只听墙内笛韵婉转,歌声委宛。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练习戏文呢。只黛玉素习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意,尽管往前走。偶尔两句吹到耳内,明显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本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黛玉听了,倒也非常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谛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何如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本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一定能明白这此中的兴趣。”想毕,又悔怨不该胡想,迟误了听曲子。又侧耳时,只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更加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前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细心揣测,不觉肉痛神痴,眼中落泪。正没个开交,忽觉背上击了一下,及转头看时,本来是……且听下回分化。恰是:
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誊写出来,各处奖饰;再有一等轻浮后辈,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是以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更加得了意,竟日家作这些外务。
秋夜即事绛芸轩里绝鼓噪,桂魄流光浸茜纱。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宝玉笑道:“mm,你说好不好?”黛玉笑道:“公然风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顿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奉告娘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回身就走。宝玉着了忙,向前拦住说道:“好mm,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如故意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王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说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一面揉着眼,一面笑道:“普通也唬得这个调儿,还尽管胡说。‘呸!本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奉告去。”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莫非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