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纹听了,兜脸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贱东西!端庄叫你去催水去,你说有变乱,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莫非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她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我们都别动,只叫她去便是了。”秋纹道:“这么说,还不如我们散了,单让她在这屋里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闹着,只见有个老嬷嬷出去传凤姐的话说:“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禁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上一溜都拦着帏幙呢,可别混跑。”秋纹便问:“明儿不知是谁带进匠人来监工?”那婆子道:“说甚么后廊上的芸哥儿。”秋纹、碧痕听了,都不晓得,尽管混问别的话。那小红闻声了,心内却明白,就知是昨儿外书房所见的那小我了。
那丫头传闻,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先前那等躲避了,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那贾芸说道:“甚么是廊上廊下的,你只说是芸儿就是了。”半晌,那丫头嘲笑了一笑:“依我说,二爷竟请回家去罢,有甚么话明儿再来。今儿早晨得空儿我回了他。”茗烟道:“这是如何着?”那丫头道:“他今儿也没睡中觉,天然吃得晚餐早。早晨他又不下来。莫非只是耍的二爷在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端庄。便是返来有人带信,那都是不顶用的。他不过是口里承诺着,他那么工夫给你带信儿去呢!倒给带呢!”贾芸听这丫头说话简练美丽,待要问他的名字,因是宝玉房里的,又不便问,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儿再来。”说着便往外走。茗烟道:“我倒茶去,二爷吃了茶再去。”贾芸一面走,一面转头说:“不吃茶,我另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边呢。
这里贾芸便看书画古玩,有一顿饭工夫还不见来,再看看别的小厮,都玩去了。正自沉闷,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看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得倒也细巧洁净。那丫头见了贾芸,便抽身躲了畴昔。恰值茗烟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呢。”贾芸见了茗烟,也就赶了出来,问如何样了。茗烟道:“等了这一日,也没小我儿出来。这就是宝二爷房里的。好女人,你出来带个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
凤姐嘲笑道:“你们要拣远路儿走,叫我也难了。早奉告我一声儿,甚么不成的,多大点子事,迟误到这会子。那园子里还要种树莳花呢,我只想不出一小我来,你早来不早完了?”贾芸笑道:“既是如许,婶娘明儿就派了我罢。”凤姐半晌说道:“这个我看着不大好。等来岁正月里的炊火灯烛阿谁大宗儿下来,再派你罢。”贾芸道:“好婶娘,先把这个派了我罢。公然这个办得好,再派我阿谁。”凤姐笑道:“你倒会拉长线儿。罢了,要不是你叔叔说,我不管你的事。我不过吃了饭就过来,你到午错的时候来领银子,后日就出来种树。”说毕,命人驾了香车,一径去了。
宝玉看了,便笑问道:“你也是我这屋里的人么?”那丫头道:“是的。”宝玉道:“既是这屋里的,我如何不认得?”那丫头传闻,便嘲笑了一声道:“认不得的也多,岂止我一个?向来我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目睹的事一点儿不作,爷那边认得呢!”宝玉道:“你为甚么不作那目睹的事?”那丫头道:“这话我也难说。只是有一句话回二爷:昨儿有个甚么芸儿来找二爷。我想二爷不得空儿,便叫茗烟回他,叫他本日夙起来,不想二爷又往北府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