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只见惜春打发了入画来请宝玉,宝玉方去了。香菱又逼着黛玉换出杜律来,又央黛玉、探春二人:“出个题目,让我诌去,诌了来,替我改正。”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你竟作一首来。‘十四寒’的韵,由你爱用那几个字去。”香菱听了,喜得拿回诗来,又苦思一回,作两句诗,又舍不得杜诗,又读两首。如此茶饭偶然,坐卧不定。宝钗道:“何必自寻烦恼!都是颦儿引的你,我和她计帐去。你本来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更加弄成个白痴了。”香菱笑道:“好女人,别混我。”一面说,一面作了一首,先与宝钗看。宝钗看了,笑道:“这个不好,不是这个作法。你别怕臊,尽管拿了给她瞧去,看她是如何说。”香菱听了,便拿了诗找黛玉。黛玉看时,只见写道是:
李纨笑道:“我们拉了他往四女人房里去,引他瞧瞧画儿,叫他醒一醒才好。”说着,端的出来拉了他过藕香榭,至暖香坞中。惜春正乏倦,在床上歪着睡午觉,画缯立在壁间,用纱罩着。世人唤醒了惜春,揭纱看时,十停方有了三停。香菱见画上有几个美人,因指着笑道:“这一个是我们女人,那一个是林女人。”探春笑道:“凡会作诗的都画在上头,你快学罢!”说着,打趣了一回。
正说着,宝玉和探春也来了,也都入坐听他讲诗。宝玉笑道:“既是如许,也不消看诗。会心处不在多,听你说了这两句,可知‘三昧’你已得了。”黛玉笑道:“你说他这‘上孤烟’好,你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了前人的来。我给你这一句瞧瞧,更比这个淡而现成。”说着便把陶渊明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翻了出来,递与香菱。香菱瞧了,点头叹赏,笑道:“本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上化出来的。”宝玉大笑道:“你已得了,不消再讲,更加倒学杂了。你就作起来,必是好的。”探春笑道:“明儿我补一个柬来,请你入社。”香菱笑道:“女人何必打趣我,我不过是内心恋慕,才学着玩罢了。”探春黛玉都笑道:“谁不是玩?莫非我们是当真作诗呢!若说我们当真成了诗,出了这园子,把人的牙还笑掉了呢。”宝玉道:“这也算自暴自弃了。前日我在外头和相公们商讨画儿,他们闻声我们起诗社,求我把稿子给他们瞧瞧。我就写了几首给他们看看,谁不至心叹服!他们都抄了刻去了。”探春、黛玉忙问道:“这是实话么?”宝玉笑道:“说慌的是那架上的鹦哥。”黛玉、探春传闻,都道:“你真真混闹!且别说那不成诗,便是成诗,我们的笔墨,也不该传到外头去。”宝玉道:“这怕甚么!古来闺阁中的笔墨不要传出去,现在也没有人晓得了。”
宝钗笑道:“不像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个‘色’字倒还使得,你看,句句倒是月色。这也罢了,本来诗从胡说来,再迟几天就好了。”香菱自为这首妙绝,听如此说,本身扫了兴,不肯丢开手,便要思考起来。因见他姊妹们谈笑,便本身走至阶前竹下漫步,挖心搜胆,耳不旁听,目不别视。一时,探春隔窗笑说道:“菱女人,你闲闲罢。”香菱怔怔答道:“‘闲’字是‘十五删’的,错了韵了。”世人听了,不觉大笑起来。宝钗道:“可真是诗魔了。都是颦儿引的她!”黛玉道:“贤人说,‘诲人不倦’,她又来问我,我岂有不说之理。”
香菱听了,冷静的返来,干脆连房也不入,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入迷,或蹲在地下抠土,来往的人都惊奇。李纨、宝钗、探春、宝玉等听得此信,都远远的站在山坡上瞧着她。只见她皱一回眉,又本身含笑一回。宝钗笑道:“这小我定要疯了!昨夜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天赋睡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闻声他起来了,忙繁忙碌梳了头,就找颦儿去。一返来了,呆了一日,作了一首又不好,这会子天然另作呢。”宝玉笑道:“这恰是‘地灵人杰’,须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小我竟俗了,谁知到底有本日!可见六合至公。”宝钗听了,笑道:“你能够像她这苦心就好了,学甚么有个不成的?”宝玉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