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平常堆放杂物,甚少有人踏足,幸亏里头还算整齐,空位上支了个简朴的板床,摆着热水药膏。男人的衣服都破坏淋湿,仆妇便先拿几件旧衣裳裹着。
孙姑想了想,感觉这主张不错。
母亲冯氏本日去梁家做客,也是为这事。
那暴雨来势汹汹,去得也挺快,等玉嬛将头发擦得半干时,内里又是乌云渐散。
甬道两侧尽是积水,许婆婆上了年纪,虽有丫环搀着,也不敢走快。
只是府邸表里没半点旁的动静,他怎会重伤成如许,躲在后院里?
虽说宦海沉浮是常有的事,但刚调入都城就贬回原处,还降了官职,毕竟欠都雅。
谢鸿虽出自世家,倒是孤身在魏州,若梁家能给颜面,今后处境便会好些。
瓢泼大雨浇得人浑身凉透,那伤势血迹更是令人惊骇,她手指颤了颤,稍稍游移了下,便决然叮咛随行的仆妇,“找人把他抬到近处的屋子,别叫淋雨,备些热水看看伤口。石榴跟我走,从速去请郎中。”
谢家是淮南大族,朝堂上也能占一席之地,父亲谢鸿先前在魏州长史的任上待了两年,年前刚调进吏部升任侍郎,便多是借家属之力。可惜太子和永王斗得短长,父亲不知如何触了东宫的霉头,没两月就贬回魏州,连降数级。
脑海里昏沉而混乱, 很多事排山倒海般压过来,梁靖有些痛苦地抬手, 揉了揉眉心。
玉嬛的住处在东跨院,这会儿丫环仆妇都躲在廊下看雨。
这一带是府里后院最偏僻的处所,树木虽多,却没有游廊亭台。跑不到多远,裙角便被淋得湿透,玉嬛内心焦炙,左顾右盼地想找个躲雨的处所,却在瞥向一处时遽然顿住。
直站到曙光初露,梁靖才回身入帐,取了压在案上的家书翻看。
恰是初夏时节,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和暖。
奶娘孙姑心疼得不可,扶住她进屋,让人从速去熬姜汤。
这让他想起先前翻过的枕中记故事,讲卢生做了场享尽繁华繁华的梦,醒来时却仍在客店,黄粱未熟。
想了想,又回过身去,葱白的柔滑手指攀在浴桶边沿,“要不,请许婆婆去瞧瞧?”
那小我面兽心,该当千刀万剐的恶贼!
亲人和好友在永王的阴狠下挨个丧命,他虽名震边疆军功赫赫,却毕竟万箭穿心。
……
玉嬛靠着软枕小憩,在马车停稳的那瞬,蓦地从昏甜睡意里惊醒,展开眼睛。
夜色暗沉乌黑,屋舍窗扇混乱残破,父亲谢鸿和娘亲冯氏都倒在血泊里,气味俱无,身材冰冷,而她却如何都触碰不到,只要那种彻骨的惊骇绝望刻在心底里,醒来都感觉心惊肉跳,额沁盗汗。
夜色深沉如墨,虎帐里简朴的木板床被压得咯吱作响, 外头万籁俱静,偶尔有齐刷刷的脚步声传来, 是巡营的兵士。他向来身子健旺,这会儿却被惊出浑身盗汗,脊背额头,冰盗汗腻。
“嗯,看着怪不幸的,关乎性命,总不能坐视不管。”
幸亏院里热水常备,孙姑催玉嬛脱掉湿衣服钻进浴桶,拿枯燥柔嫩的巾子帮她擦头发。四顾不见随身服侍的丫环,便问道:“石榴呢?这么大的雨,也不晓得给女人撑伞。这如果着凉受了寒,夫人很多心疼。”
而他的身边雨水冲刷流汇,仿佛有赤色堆积,格外惹眼。
阳光从云隙间漏出来,照得叶下水珠晶莹。刚才不知躲去那里的小白猫奶声叫喊着走在檐头,脚下青瓦打滑,差点跌下来,从速窜到屋前的海棠树上,惶恐叫喊。
但是那些影象涌入脑海, 卷着数年光阴的起伏跌宕, 不是梦境的芜杂混乱, 而是清楚清楚, 每件事都有迹可循——